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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诰九轴 一笑而卒——曾国藩母亲江太夫人逝世揭秘

时间:   2015-08-05 11:08

胡卫平

 

双峰县曾国藩故居

 

  宽一(曾国藩)的母亲江太夫人在道咸之际,父亲每告知宽一曰:“予夫妇强健。”宽四(国潢)、宽六(国华)、宽九(国荃)、厚二(国葆)兄弟也屡次信告之长兄宽一曰:“母亲大人身体康健。”特别是:宽九于咸丰二年(1852)二月二十三日《致长兄》信中说: 

  黎月翁处寄来细茶三篓,曝笋一篓,若犹未到,必须详查。两样土产,母大人皆亲手经营,颇觉得意,少尝试之,清味必多,不可令遗失也……而母亲犹甚有意就养京师。 

  咸丰二年六月十二日,这一天有点特别。是日宽一接到圣旨,蒙放江西乡试主考官。而在离京师三千里之遥的湘中荷叶塘,宽一的母亲江太夫人突然逝世了。当时江氏未满68周岁,且体格强健,怎么宽一的父亲及弟弟们没说其身体有半点疾病,江太夫人也欲去京师儿子处养老,怎么就逝世了呢?笔者近阅双峰文豪朱阶先生的《淡禄堂杂著》,在尧阶十五爷的几首联语中,无意中发现,江太夫人原来是“一笑成仙”。为什么会是笑死的呢?说来话就长了,这跟母子之情,今生前世缘分有关。本文特揭此秘,以飨读者。 

 

一、十年宦游  满纸思归 

  宽一自道光十九年(1839)十一月初二日赴翰林院任七品芝麻官始,至咸丰二年(1852)六月十二日充江西乡试正考官止。已有14个年头没有回家了。“十年宦游”中,他已历“十年七迁”,中央六部,他也做过五部侍郎(副部长)了。朝廷从一品大员,“衣锦还乡”,思乡之情更为迫切。特别是道光廿九年(1849)十月初四日,宽一的祖父星冈公弃养之日,骨肉之情,隐相感通。也就是他祖父去世这一天(此时他还没有接到祖父逝世讣信),他在给宽四弟(国潢)的信中说: 

  吾近于宦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吾已定计,于明年八月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竟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 

  曾国藩似乎看破红尘,世事厌其繁俗,满纸思归,以行吾素。这是道光末年,他首次定计请假归省,他要休探亲假了!然其弟宽四却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在回信中说: 

  惟兄告归之说,父母亲皆大以为不可,自后不惟不可出此言,并不可作此想。何也?一则无事乞假,圣上必至生疑;二则以一品大人归里,乡村之人,少男妇女,骚扰当至何如,甚且屡惊天动地,境内一旬犹不得安静;三则弃妻子儿女于远方,如何放心?除非放主差,万不得已而远离数月,则又当别论。归家之意,从此而息可也。 

  宽一则回宽四信曰: 

  澄弟之信,劝我不可告假回家,所言非不是。余亦再四思维,恐难轻动。惟离家十年,想见堂上之心,实为迫切。今祖父大事既已办过,则二亲似可迎养。然六旬以上之老人,四千有馀之远道,宿聚之资既已不易,舟车之险尤为可畏,更不敢轻举妄动。烦诸弟细细商酌,禀知父母亲及叔父母,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国藩之心乃可少安。父母亲近来欲见国藩之意,与不愿国藩假归之意,孰缓孰急?望诸弟细细体察,详以告我,祈切望切。 

  宽一的父亲曾麟书更是有自己的主张,他说: 

  十年宦游,思亲本人子之常情,然而尔数年之内,顿跻卿贰,受恩亦太重矣。努力图报,即为至孝,何必作归家之想……祖父生前爱尔特甚,以尔受国厚恩,必能尽心极致。尔今日闻讣信,能体祖父此意,即所以孝祖父,毋以感伤之故,而更系念于予夫妇也,至嘱。 

  宽一十年宦游,首次提出探亲休假,不料被其宽四弟说得大为扫兴,还扬言“除非放主差”可另当别论。 

  其父却以“受恩太重,努力图报,即为至孝。即以孝祖父”为由,进行劝说。 

  然而,对于母亲的思念更是情切。早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十一月初三日,宽一的母亲江太夫人六十寿辰。“男进女满”,按照湘中的乡俗,也就是江太夫人满六十岁那天,必须在湖南家中做酒庆祝,在京寓所则不必正式做酒。于是,宽一做了寿屏一架,在京张挂,“不胜瞻恋”。到了道光二十九年十一月初三日,宽一母亲六十五岁(江太夫人比竹亭公大五岁)生日那天,宽一不仅准备了礼物有“母亲大人耳帽一件,41膏药一千张,眼药各种,阿胶二斤,朝珠二挂,笔五支,针抵子六十个”。并在京中寓所准备了早面和晚饭,与在京师的湖南同官以示庆祝。宽一对母亲是毕恭毕敬的,并信告宽四曰: 

  母亲大人昨日生日,寓中早面五席,晚饭三席。 

  道光末年,宽一首次探亲假之说,最后以“或告假归省,或迎养堂上,二者必居其一”,陶醉在恋母的情怀中。 

 

二、中以事君,以答皇恩 

  咸丰初元,宽一再次提出省亲之事。 

  咸丰二年正月初九,宽一与诸弟书曰: 

  余近来常思归家,今年秋间实思挈眷南旋,诸弟为我禀告堂上大人,春间即望一回信。 

  咸丰二年二月十二日,宽四来信说: 

  兄归家一次甚好,然而堂上老人必不愿也。兄云上半年要回信,若非接父大人叔大人亲笔之信,即断不可定行止,望谨记为祷。 

  宽四认为兄宽一回家,必须父亲和叔父大人亲笔批准。 

  咸丰二年三月初五日父亲来信说: 

  尔信言今冬有省亲之举,《孝经》云:“中以事君”,谓中年时竭力做好官即是为孝。尔年四十一岁,正是做官之时,为朝廷出力以尽己职,以答皇恩,扬名显亲,即不啻日侍吾夫妇之侧,何必更念南旋,孜孜焉欲省亲也。……奉尔母北上就养,更乐事也。 

  接着宽九弟在道光末年宽四提出的回家探亲三条,也提出三条,“祈兄细为裁酌”,更令宽一头痛。宽九(国荃)说: 

  归省之说,堂上既无意见,自然随兄自作主张。然而南省不甚安靖,未知道途何如,一也。到家以后,恐亦必出来为本地方办事,未能安居鼓老坪脊上(即现在的“九峰山庄”所在地——引者)读书,二也。又未必十分有饭啖,有饭啖则不能还帐,三也。祈兄细为裁酌为幸。 

  兄弟宽四宽九及父亲对宽一探亲之事大有反对之意,但口气松了许多,父亲也再次计划让宽一母亲北上就养,缓解宽一思乡恋母之情。但竹亭公在道光末年“努力图报,即为至孝”的基础上,更是搬出了《孝经》上“中以事君”,正是做官之时。“以答皇恩,扬名显亲”,没有批准宽一常思归家的请求,适逢咸丰二年六月十二日,钦命其充江西乡试正考官,他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 

  旋闻报,蒙恩放江西主考。早,看陆诗十余页,未刻,作谢放主考恩折,并作请假回籍片。早饭后,至太和殿授节,旋至礼部,是日,会客多次。申刻,拜副主考丁松亭同年。 

  至此,宽一被宽四不幸言中,“除非放主差”另当别论。“皇天不负苦心人”,皇上这一圣旨,几乎解决了整个白玉堂曾氏所有有关人员担心和想要做的事情: 

  1.宽一担心父母赴京的银子即所谓“宿聚之资”,以及旅途中的“舟车之险”,今以休探亲假得以解决。 

  2.竹亭公教导宽一“中以事君”,“以答皇恩,扬名显亲”的目的终将实现。 

  3.江太夫人对于游子的眷念或可减轻。 

  4.宽四、宽九两弟,道光末年,咸丰元年各人所提三点意见,也是多余的了。 

  皇上这一圣旨,可谓一箭四雕。 

  六月十二日,宽一作了“谢放主考恩片”,并作了“请假回籍片”,皇上批了江西乡试竣后:“赏假两月回籍”。宽一略做了使赣行程的准备,六月二十四日,“驰驿出都”。关山万里,这一天,江太夫人“仙游”在另一个世界已十二天了。 

 

三、诰封九轴  延颈举踵 

  宽一母亲江太夫人之死就是六月十二日这一天,他跟“诰封”有间接的关系。清制,皇帝对五品以上的官员本身封赠;“诰授”。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及妻生者称“诰封”,殁者称“诰赠”。职官级别所应得“诰封(赠)”呈请改远祖、叔伯、外祖父母亲的人,称“貤封”或“貤赠”。咸丰元年(1851)十二月廿二日,宽一《与诸弟》说: 

  诰封各轴已于今日领到,正月廿六恩诏四轴(曾祖父母、祖父母、父母、叔父母),四月十三恩诏四轴,三月初三恩诏一轴(本身妻室),凡九轴……一切写法行款俱极斟酌,比廿六年所领者不啻天渊之别,颇为欣慰……诸弟为我敬告父母大人、叔父大人,恭贺大喜也。 

  宽一曾祖竟希公“诰赠”光禄大夫,夫人彭氏“诰赠”一品夫人。祖父星冈公“诰赠”中宪大夫、光禄大夫,夫人王氏“诰赠”恭人,诰赠一品夫人。父亲竹亭公诰封中宪大夫、光禄大夫,夫人江氏诰封恭人,一品夫人。叔父高轩公“貤封”荣禄大夫、光禄大夫。夫人罗氏,“貤封”一品夫人,特封夫人。宽一夫人欧阳氏诰封恭人、一品夫人。凡九轴。 

  宽一并告诸弟说: 

  惟目前无出京之人,恐须明年会试后乃交公车带归。重大之件,不敢轻率。 

  宽一称诰轴为“重大之件”,可见其慎之又慎。他遍告家人都知道,得之诰封之轴,已由皇上颁下,又有九件之多,白玉堂和黄金堂上、下腰里更是欢欣鼓舞。全家人人“延颈举踵”,个个伸长了脖子,踮起了脚跟,在盼望卷轴的到来。 

  咸丰元年六月初五叔父来信说: 

  澄候五月初三到家(指国潢在国子监学习,从京师回到家里——引者),始得详知其去年覃恩三次,骥云得貤封二次,何君恩之大,而侄情之厚也!自顾无德,享此非分之荣,实感与惭并矣。 

  咸丰元年九月十四日,宽四在信中问宽一说: 

  诰轴忆已发下,今冬可付到家否? 

  咸丰二年四月十八,宽九来信问: 

  闻乔莘农先生须六月乃可到长沙,则所寄之诰轴,须俟伊时更送回里耳。 

  荷叶曾氏叔侄兄弟,人人“延颈举踵”,盼望诰轴早日到家。 

 

四、皇恩九轴 一笑而卒 

  正是宽一在京师闻报荣放江西主考官这一天,诰封的九轴也到了白玉堂。江太夫人大喜,儿子宽一(国藩)光宗耀祖,扬名显亲。又望着皇上诰封的一品夫人、恭人的卷轴,江太夫人大为兴奋,高兴得要死,一口气不来,一笑而卒了!这下真的死了。俗话说:“祭文不好做”,幸有宽一的亲家朱、阶先生写了一副挽联,如实记述了“游子心悲”“国家当有事之秋”的真实情况,劝亲家“宜节哀顺变”。 

  标题为:挽曾文正公之母(文正充江西主考,中途闻讣奔丧,适粤逆南扰)(注:朱、阶先生当时写出挽联绝对不是称“曾文正公”,此由后来出书者将曾涤生改写成“文正”———笔者) 

  王母西去已云瑶,门闾伤失望之侯,游子心悲,幸问礼趋庭,好率其难兄难弟,共奉人间活佛; 

  大兵南征犹在迩,国家当有事之秋,名臣身重,宜节哀顺变,可起而为将为相,以慰天下生灵。 

  尧阶十五爷不好明说,江太夫人死了的真实情况,故以代宽一的岳父欧阳福田向亲友公布了江太夫人逝世的真实情况。 

  标题为:其二(代欧阳福田因诰封到日太夫人一笑而卒) 

  皇诰自阙前颁下闻夫人一笑成仙,埋岳岭千寻,魂依子舍; 

  使节从江右归来,憾小女廿年作妇,隔燕云万里,望断孤山。 

  据《黎吉云日记》,宽一实则六月二十四日才出都,笔者曾撰写《求阙斋日记类钞考略》,考证出《壬子使赣日记》34则(31天),七月廿十五日,宽一才在安徽太湖小池驿闻母丧。曾氏日记也由此中断。但是宽一夫人欧阳氏及儿子纪泽兄弟等仍在京师。从宽一的三封家书中我们可以得知江太夫人丧事办理的全过程。 

  咸丰二年七月廿六日与曾纪泽书曰: 

  七月廿五日丑正二刻,余行抵安徽太湖县之小池驿,惨闻吾母大故。余德不修,无实学而有虚名,自知当有祸变,惧之久矣。不谓天不陨灭我身,而反灾及我母,回思吾平日隐慝大罪不可胜数,一闻此信,真无地自容矣。 

  小池驿去大江之滨尚有二百里,此两日内雇一小轿,仍走旱路,至湖北黄梅县临江之处,即行雇船。计由黄梅至武昌不过六七百里,由武昌至长沙不过千里,大约八月中秋后可望到家。 

  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痛极痛极浴不孝之罪,岂有稍减之处。 

  咸丰二年八月二十六日又与纪泽书曰: 

  兹念京寓眷口尚多,还家其难,特寄信到京,料理一切,开列于后。余于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行,十八至岳州,由湘阴、宁乡绕道于廿三日到家,在腰里新屋痛哭吾母……于九月十三日暂厝吾母于腰里屋后,俟将来寻得吉地,再行迁葬。 

  咸丰二年九月十八日与纪泽书曰:十三申刻,母亲大人发引,戌刻下肂。十二日早响鼓,巳刻开祭,共祭百馀堂。十三日正酒一百九十席,前后客席甚多。十四日开吊,客八人一席,共二百六十馀席,诸事办得整齐。母亲即权厝于凹里屋后山内,十九日筑坟可毕。 

  宽一六月二十四日出京,七月廿十五日在小池驿才闻母丧,八月廿三日在腰里“痛哭吾母”,九月十四日开吊,办丧酒二百六十馀席,历时三月,江太夫人丧事圆满完成。 

  真是: 

十年宦游常思归, 

皇恩浩荡允家回。 

诰轴竟使母子别, 

寸心难报是春晖。 

 

结束语 

  宽一的母亲江氏本来是江家“九代莫洗女”的幸存者,与子宽一相隔了十四年,即将相会。“皇诰”这一天也到了湘乡白玉堂,江太夫人“一笑而卒”。这对母子,今生今世再会生面,由此无缘。真是“成也咸丰,败也咸丰”。然而,咸丰在乱世之中,“乱点鸳鸯谱”,“阴差阳错”,曾国藩由文臣而武臣,由此而改变了曾国藩一生的命运。湘军与太平天国将永远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经久不衰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