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臣:“童子骨”炖萝卜
时间: 2020-09-07 10:09
“童子骨”炖萝卜
——对错别字的议论
周克臣
某年夏末,朋友邀我去一家开业一年多很有特色的酒店用餐。叫来了大堂经理亲自服务,请我点菜。我说,来一份清炒萝卜丝。经理说:没有,只有筒子骨炖萝卜。我说,既然有筒子骨炖萝卜,便有萝卜了,为何不能来一份清炒萝卜丝呢?他回答说:我们店里不做。那就没有办法了,这是在人家店里,又不在你自己家里,想吃什么,可以自己下厨房去做的。便说,将菜谱拿来,我来选一个菜。
一看菜谱,天啦,“童子骨炖萝卜”!
开酒店,面向社会。菜谱、招牌、楹联,包括随处可见的其他文字,都应当规范,有美感。让大家感觉,在你这里既有做客的尊严,又有家庭的温暖;既有美食品尝,又有文化享受。将‘筒子骨’搞成‘童子骨’,敢吃吗?筒子骨就是直骨,童子呢?便是儿童了!毛骨悚然啊!
也不仅是这一家搞成“童子骨炖萝卜”的。长沙大街上,我就看见过某家店子偌大黑体字红底白字大书招牌立在街边:“童子骨炖萝卜”!见者莫不咂舌!后来,去我弟弟工作的地方,他请我到当地很讲究的宾馆吃饭,我讲了这个故事。他大笑之后,拿起菜谱一看:“天啦!我们这里也是‘童子骨’炖萝卜!”
这是商家的错误。如今“老板”满天飞,有些人只认钱不认字,文化素质是不大讲究的。
长沙烈士公园西门有饭店曰”吾家”,老板求醒目,将招牌做成大红,这没错。只是将大红吾字四周加了红框,成了”圄家”。
"囗"与"吾"联合起来表示"强行留置"、"拘留"、"拘留所",引申义为控制场所、监狱。将”自己的家”(吾家)变成"监狱”,开成”监狱饭店”?不亦雅乎?不亦乐乎?不亦君子乎?!
我想说的最不应该出现的是书法家写错别字。书法家是写字的艺术家、专门家,应当对中国文字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否则,如何妄称书法家?如今有些书家或书法爱好者,似乎对书法的基础—―汉字,缺乏必要的认识,便气宇轩昂地挥毫泼墨,笔走龙蛇,错字别字不乏其作。而人们总认为,你既然是书法家,你写的字肯定不会错的了。以讹传讹,害人非浅!
长沙某社区文化立政,小区內大倡传统文化,面目一新。我怀着崇敬之情前去瞻仰,见识了诸多时下名家笔墨。正欣赏间,突然感觉不对味:”清幽苑”的苑字中间怎么多了一个宝盖头,成了”清幽菀”啦!前走十数丈,学校大门对面巷口上方塑有”知味苑”三字,同出一辙,成为”知味菀”。我拍下照片,奉告社区人士。说,请书法家专门写的,会错吗?本来应该就是菀字吧!
这就应了一句古话,不是才人莫献诗。
诚然,书法家不可能一辈子不出现手误笔误。大凡出现手误笔误写了错字别字之后,要能及时改正,或者在落款时说明,也是无伤大雅的。有些书法家虽然写错了字,但没有改变文字的本意原意,倒也不至于贻笑大方。但是,有些书家出现手误笔误写了错字别字,将文字的本来意义搞得让人啼笑皆非。我曾见到一位知名度很高的老先生的隶书作品,内容是王勃的《滕王阁序》。其书法造诣无可厚非,非我辈可以望其项背者,只是其中写错了两个字,使作品档次打了折扣。一是王勃在这篇骈体文快结束时,有句客套话、谦逊语,曰:“敢竭鄙诚”---我大胆地向大家奉献出我微不足道的诚意。鄙者,卑鄙的意思,自谦之词,如鄙人、鄙作、鄙见之类。可是,老先生在书写时,将“鄙”字笔误为“彼”字,意思便完全搞反了,将自己换成了别人,“敢效彼诚”,岂不是奉献出别人的诚意?此文的最后两句诗是:“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老先生将“阁中帝子”误笔为“阁中弟子”了!这里的帝子指的是滕王李元婴,他为洪州剌史时,在南昌建了阁,人称滕王阁。他是李渊之子,所以称帝子。如果称弟子,便不知何意了!
还看到一部装饰得很精美的书法集,卷首有一位先生写的文章,详细介绍书法作者是从事新闻出版工作几十年的老艺术家!这位“老艺术家”书法作品的艺术水准,在下无暇妄加评论,只是其中的两处错别字,让人莫名其妙。
他书写了一位领导做的诗,有一句是:“弹指已过五五春。”意思是说,弹指间我已经55岁了!却把“弹指”写成了“弹子”。书法中是如是写,释文中是如是注。不知是书法作者之错,还是诗文作者之错。你这么一写,盖因不懂“弹指”的本义,本想拍领导的马屁结果与领导“并肩”出了洋相。弹指者,时间短暂也。佛经说,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而弹子呢,弹丸之谓,亦是台球之谓,讲的是物品,不是时间。这位老兄还书写了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课文里都收录的。问题是这位仁兄在落款时将诗名“早发白帝”写成了“早髪白帝”。发字作为简体字,“出发”、“头发”通用。但作为繁体字,出发的发(發)与头发的发(髮)不能通用。不能认为简体字相同,繁体字便是同一个字了。早发白帝,是清早从白帝城出发。而早髪白帝?费解啊!
某年7月初,专程瞻仰白石先生旧居。此地称星斗塘,盖传有星斗降落于白石旧居前那口大池塘而得名。而白石居室说明文中,竟将“星斗塘”印成“星鬥塘”。齐白石,国画泰斗文化大家也,此地出此错,很有些对白石不恭对瞻仰者不敬之嫌。斗,其一为中国市制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另为星宿名,二十八宿之一,相对北斗而言,为南斗。唐朝刘方平诗《夜月》句〯“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鬥,争斗也,打架之意也。鬥字后来简化为斗,但斗字不可一概返繁为鬥,要弄清楚原意,如同“皇后”不能写成“皇後”一样。
无独有偶。有朋友,乃成名之文化名人书法名人,报出名字来大家都是知晓的。他书写了李白《将进酒》,作品挂在展厅醒目地位,自觉而非自觉地将“斗酒十千恣欢谑”中的“斗酒”写成了“鬥酒”!将一斗酒,搞成鬥酒即赌酒了!
多年前,入住南京江宁金箔大酒店。展览大厅里,摆满了用金箔做成的各类艺术品,金光闪耀,雍容华贵,显摆着这家公司的尊贵与富有。其中的显要位置上,有一树偌大梅花,上面刻有宋朝林逋林和靖先生的两句著名咏梅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瞧,哑然失笑。你道为何?原来,“疏影横斜”中的“疏”字,上面加了个草字头,变成蔬菜之蔬!于是,梅花顷刻变成了蔬菜!这样价值连城的金梅花,也因一字之误变得身价大跌了!我对值班小姐姐说:这个字错了!她说,已经有人提出过了!意思大概是说:“不只是你高明,人家早已高明过了!”我说,为何不改正呢?姑娘似笑非笑,不置可否。于是便对这家闻名全国的里里外外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公司的文化素质产生疑问了!
某年秋,与几位书画艺术家赴内蒙采风,回程去北京美术馆看某省一位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书展。省级领导啊,展品都是数米高的榜书大作,足让你仰观而不可俯视。看到周敦颐《爱莲说》,立时驻步。怎么啦?“可爱者甚蕃”成了“可爱者甚藩”啦?错啦!身后一人说:我们主任怎么会写错呢?侧目一望,此人提着包,腰微弓,秘书模样!右前方一人典着肚皮,搓着手,踌躇满志,似笑非笑,定是书展的主人了。插话了:我这是写的繁体字!我说:主任同志:蕃,就是个繁体字。蕃者,茂盛也,多也;藩者,篱笆也,屏障也!你是要茂盛呢,还是要篱笆呢?车到石家庄,接到主任电话:谢谢!你是我的一字师!啊!到底是主任,水平大大的超过南京那位美女!
还看到一本画册,前面照例有许多名人显贵的题词。有位领导大笔一挥将“圆满成功”写成“园满成功”。不知园子如何才叫满!编画册的先生们肯定不乏有识之士,肯定知道此字写错了,为了照顾领导的面子而不指出来。其实你不当面指出也行,找来一枝毛笔,随便将园字中的元改为员,这位领导看到出版后的画册,人家改正了他的墨宝,或许会觉悟,下次便不会将这个字写错了,应当相信领导的水平嘛。你不改正,印成了画册,发行出去,说不定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心血来潮,将画册翻了开来,又会喷饭。这位领导的墨宝便“永垂不朽”了!
有年7月,游览广西灵渠万里桥。有对联:“物换星移总是千年古韵;南通北达堪乘万里长风”。桥旁有石碑,刻了“万裡如归”四字,怎么将“里”字刻成了“裡”字?年号是大明成化癸巳(1473)秋,落款是吴玉,即撰《万里桥记》之人。吴玉在《万里桥记》里写的是里字,为何碑上的里字加了衣旁?寻思名胜古迹应该不会出这种错。后来查资料,方知此桥原无亭,吴玉为钦差,巡视此地,登桥遇雨,淋为落汤,脱冠弹水。讥曰:“有桥无亭,有袍无冠”。时湖广都指挥陈望仁镇此,求其题字,吴有意错写成“万裡如归”,谓之让地方官“知错改错”“千古戒勉”也。这是野史留下来的文人轶事,是有意错之还是无意错之,吾辈无意考究,一笑而己。窃以为,有一定档次的领导者一般最好不要题词,要题词则一定要慎重。题词不同于讲话,讲话时讲了错字别字,听明白了的最多摇摇头,窃窃私笑了之,谁也不会去追究。曾经,有领导西装革履胸佩鲜花在大礼堂主席台上做汇报讲话,书记常委、正副省长、厅局负责人都参加了,够隆重的。汇报题材重要,稿子写得精彩,只是一念到“弘扬××精神”时,一而再地将“弘扬”念成“弦扬”,满堂听众上千人,“群贤毕至”,谁也不讲他念错了。念了便念了,听了便听了,错了便错了,风一吹无影无踪,天知地知人知,就是你不知。作为历史文档留了下来的是讲话稿,稿子上的字并没有写错。题词便不同了,白纸黑字,有些还被制成木石碑刻,流芳千古,马虎不得。不要旁边有好事者一阵阿谀怂恿,就热血沸腾,前无古人,瞬间以为自己真的是书法家文学家了。几个字写下去,书法功力差点,只是不好看而已,“名人书法嘛!”如果字写错了,真正地贻笑大方了,您老人家的形象也因此打了折扣了!窃以为,做学问者编书编画册时,尽量不要麻烦领导、名人题词,“领导”是个风险极大的岗位,名人往往为名所累。弄不好,你编的作品会变成废品。当年胡长清在南昌大批量地题字写招牌,后来东窗事发,招牌拆都拆不赢,损失多大呀!任何作品都是靠内容取悦读者,不是靠名人、大人物和领导题词来提高身价的。谁见过诸如西游红楼三国水浒三言两拍四书五经中国历朝历代传世佳作名著经典之类,有哪个当朝名人显要在前面题了词?
当然,出现错字别字在所难免。问题是出现之后,要及时处理,不能熟视无睹让其流传,这便是处理这些字的人的责任了。曾经读过《湖南日报》一篇介绍大书法家欧阳询的文章,作者是知名的文化记者,自然是不会出现常识性错误的。但见报的文章中,唐高祖变成了唐高宗。唐高宗李治是唐高祖李渊的孙子。这里的错误可能源于电脑处理,但受苦受责的则是文章作者,因为上面明明白白署上了作者的名字!娄底宾馆四号楼一楼贵宾厅挂有已故老书法家傅国钦先生的一幅字,书写的是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脍炙人口,千古传诵的。然而,作品中的“孤帆远影”误写为“孤帆远望”了。傅老先生当年书写时已经90多岁高龄了,笔误难免。但将这幅字装裱装框张挂出来的人,应当采取补救措施,比如写一方说明贴上去,点上一笔:文中“影”误为“望”,读者会赞扬张挂者的高明与负责。但是,几年前看到的是如此,几年后看到的依然如此。我与友人谈及此事,调侃说:人家要将这个错版卖高价钱的。我说,那要将错指出来,才知道价值。不然,以为是无知者写成的,无知者挂出去的,碰到一个无知的买主,还是无知错版的价值!
其实,我在这里说人家写错别字,自己也是经常出错的。某年,与几位艺术家应湖南省政府驻海南办事处之邀赴琼岛。兴浓处,纵情泼墨製成山水画,嘱我题记,便将岳麓书院的一副对联题上:“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生生地将“无非”写成“除非”,当时没有觉悟,回到长沙看照片,发现这个字写错了!气得用写错字的右手直拍脑袋!可见手误笔误错字别字多么顽固!本文中我提到的当事人,希望不要骂我。因为,我也是错字别字的同道人。惟有大家一起努力,避免再吃“童子骨炖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