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道林寺”古碑——岳麓山道林寺被毁原因及旧址考
时间: 2023-08-03 11:08
一、发现道林寺古碑
岳麓山,是每一个长沙人都熟悉的“母亲山”。然而,真正对岳麓山的每一条小路、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都熟悉的人,恐怕并不算多。
一日,和一位朋友在岳麓山上寻访完杨树达墓之后,我们沿着一条小路下山,来到了一个叫做“新至善村”的红砖老楼小区。我们继续往山下走,随即看到一条长约十米的石阶路。石阶路由花岗石铺成,多为普通的老麻石。不过,让人感到意外和惊喜的是,仔细端详,能发现诸多麻石面板上均刻满了字。“景德寺光绪十一年夏月刊/僧海慧老和尚墓”“景德寺光绪十年秋月刊/僧茂庵老和尚墓/ 嗣孙宏智” “景德寺光绪十年秋(月刊)僧茂能老和(尚)”……“景德寺”字样的麻石多为和尚墓碑,立碑时间多为光绪十年、十一年,即1884年、1885年这两年。笔者毕业于湖南师大,得知师大有景德楼,后面为景德村。想来,“景德”的得名即来源于“景德寺”。我们在新至善村发现石碑的此处,或为以前景德寺和尚的墓葬区。
正思索着,低头又看见一块有字石碑,清楚地刻着“□□景德二寺”,说明这里除了旧景德寺遗迹之外,还另有一寺。赶紧拨开盖在字上的落叶,多认出一字:“□林景德二寺”。遗憾的是,“林”之前还有一字,已被水泥封住一半,只露出一个走之底。不过,依照字形,仍然可以推断,此应为“道”字。碑文应为“道林景德二寺”。
历来只见于诗歌与古籍中的“道林寺”,此刻,正以触手可及的实物形式出现在我眼前。
最早是在杜甫的一首游岳麓诗《岳麓山道林二寺行》中得知道林寺。杜甫晚年漂泊潭州,在湖湘大地留下了不少纪行诗。他在这首诗的开篇写道:“玉泉之南麓山殊,道林林壑争盘纡”。“麓山”“道林”,即岳麓山上的麓山、道林二寺;紧接着第二句“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麓山寺的寺门俯视着洞庭之野,道林寺的殿脚延伸到了赤沙湖。二寺在今长沙,“洞庭野”在湘北,“赤沙湖”则位于今洞庭湖以南的益阳。面对麓山、道林二寺,向来以写实著称的杜甫,竟然采取了难得一见的夸张手法,足可见杜甫对此二寺的喜爱。两寺当时的繁盛则更是可见一斑。
“□林景德二寺”古碑
岳麓、道林二寺在当时并称“湘西二寺”(此湘西非湖南省西部,据《长沙地名古迹胜览》载以及1996年长沙走马楼出土吴简证实,“湘西”指湘西县,是吴国为防止蜀汉入侵、在湘江西岸岳麓山东南设置的一个县,县治在今长沙市岳麓区),曾出现在众多诗人的笔下。如韩愈的游记诗《陪杜侍御游湘西两寺独宿有题一首,因献杨常》、杜甫《清明》中“著处繁华矜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此都好游湘西寺,诸将亦自军中至”刘禹锡《唐侍御寄游道林岳麓二寺诗,并沈中丞姚员外》“ 湘西古刹双蹲蹲,群峰朝拱如骏奔”……
作为湖南佛教的发源地,湘西二寺之一麓山寺始建于西晋武帝泰始四年(268),有着“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之盛誉。和全国其他所有寺庙一样,它在历史的长河中也历经浩劫。好在1700余年后的今天,它依旧傲然挺立于山林之中,每天接受着络绎不绝的信众和游人的虔诚朝拜。
相较之下,现已片瓦无存的道林寺,其命运则更为曲折。
二、道林寺的兴衰
道林寺,建于六朝(具体时间已不可考),唐朝时声名鼎盛,明正德年间被毁,清顺治时期择另地重建,民国时期因年久失修塌毁。楷书四大家之一的潭州(今长沙)人欧阳询曾专门为寺庙题写了一块匾额:“道林之寺”,取“道之丛林”意。
早期的道林寺为律宗寺庙。律宗,因重研习及传持戒律而得名。南朝王奂出任湘州刺史时,通经律论、更精戒律的僧人释志道随之前来长沙,任道林寺住持,开启了律宗教义在潭州的传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因为政治上长期分裂,战争频繁,越来越多的人将精神寄托在宗教上,因此寺庙信众数量庞大,道林寺的规模也随之逐渐扩大。
到了佛教文化最为鼎盛的唐朝,道林寺早已声名远播,文人墨客士人学子纷纷慕名而来,在湖湘历史尤其是诗文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沈传师、裴休、宋之问、杜甫、骆宾王、韩愈、刘长卿、刘禹锡、韦蟾、李群玉、杜荀鹤、裴说、李建勋、齐己等人都曾流连于该寺,创作出许多精彩的传世诗文。
得到众多士子文人青睐的道林寺,命运却并未因此一帆风顺。唐武宗时,因佛教寺院不断增多,耗资严重,朝廷发起了一场佛教史上声势空前浩大的灭佛运动,史称“会昌法难”。道林寺的寺院财产也被剥夺,庙宇遭废,经籍散失,这是道林第一次被毁。
道林寺到宋代时改为禅宗,禅门临济宗高僧圆悟克勤曾任住持,宋徽宗赐其“佛果禅师”称号,南宋高宗又赐“圆悟禅师”,其《碧岩录》被奉为禅门第一圣典。在禅宗的吸引以及高僧的弘法下,道林寺在宋代达到了鼎盛,生徒众多,一时在岳麓山流传起 “道林三百众,书院一千徒”的民谚。
然而,到了明朝正德年间,道林寺突然遭到无妄之灾。当时的湖南守道吴世忠突然下令,毁掉道林寺。道林寺的地界被划入旁边岳麓书院的范围,道林寺从此一蹶不振。这是道林寺经历的第二次被毁。
清代顺治年间,因原址已属于书院范畴,果如上人另外在岳麓山峰之北择地,对寺庙予以重建,道林寺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乾隆年间,道林寺又经历了一次重修,但一直香火寂寥。
民国以后,初年尚存,其后因为年久失修而倒塌,时间已不可考。道林寺最终从世人的视野中彻底消失了。
三、道林寺被毁原因微探
曾经繁极一时的古寺为何会消失?
道林寺在历史上先后共经历过三次被毁,原因各有不同。这里重点谈谈前两次。
1.道林寺第一次被毁:“会昌法难”
印度佛教于西汉末年传入中国。南北朝时,在门阀世族统治阶级的大力提倡下,佛教开始迅猛发展,到唐代达到繁盛阶段。唐初几任君王都大力提倡佛教,佛教势力逐渐膨胀。大量民众为躲避赋税,或出家为僧,或投靠寺庙成为佃户,寺院经济迅猛扩张。由于佛教寺院土地不需向国家赋税,僧侣也都免除赋役,这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从而威胁到中央的统治。到唐武宗时,佛教势力过大已经成为当时社会的一大显著问题。加之武宗本人信奉道教,于是,他即位以后,就开始着手筹划起灭佛运动。在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全国大量僧尼被迫还俗,寺产良田被悉数没收。佛教由此遭受到了有史以来最沉重的打击。道林寺自然也无法幸免,寺院财产被夺,僧人还俗,经籍散失,庙宇第一次遭废。
唐宣宗即位后,恢复佛教,道林寺僧人疏言前往太原求取佛经,成功运回佛经5048卷。道林寺因此得以重建,并且再度成为佛门重地。这一事件可以在今藏于湖南省博物馆的一件唐长沙窑扑满(古代的存钱罐)上得到充分印证。
在这件扑满的腹部,褐彩竖排书写了长达6行58字的铭文:“潭州准造道林寺,幕(募)主施二千五百人,各舍钱一千文,写大藏经五千卷,经藏一和,舍利塔一[和],藏满即略施同福。大中三年七月日僧疏言白。福德藏。”
从铭文中得知,大中三年,潭州政府准许(重)造道林寺,并向2500名施主每人募资1000文钱,并得大藏经5000卷。“大中三年”即唐宣宗时期,公元849年。“写大藏经五千卷”这一字样也与僧人疏言从太原运回5048卷佛经的历史记载相吻合。
这件有着明确历史纪年标识的文物,正是当年道林寺在第一次被毁之后,因重建向众人进行募资的实物见证。
2.道林寺第二次被毁:“儒佛之争”
清康熙《长沙府岳麓志》(以下称《岳麓志》)中记载:“道林历后唐马殷重建,结构崇隆,廊院云连,僧众至三百余。历宋更甚。国朝弘治中,寺制犹存。正德四年,守道吴世忠谓寺为淫祠毁之,以木石修书院……”
清同治《长沙岳麓书院续志》(简称《岳麓续志》)中也说道:“明正德四年,守道吴世忠毁之,以其材修书院,寺遂废。国朝顺治十五年,僧果如重建寺于岳麓峰之北,即今道林。”
文中均明确提到明朝正德四年,也就是1509年,湖南守道吴世忠下令毁掉了道林寺。
好端端的,一个政府官员为什么要毁寺?
这里不得不提及中国历朝由来已久的儒佛之争。
儒佛之争,历史上最有名的热点事件大概要算大文豪韩愈的“谏迎佛骨”。唐元和十四年(819),沉迷于佛教的唐宪宗打算把法门寺的镇寺之宝——释迦牟尼佛骨迎入宫内供养三日,称为开塔仪式,据说可以岁丰人泰。听到这一消息,当时担任刑部侍郎的韩愈,立马写下言辞激烈的《谏迎佛骨表》,上表宪宗,对迎佛骨的行为表示坚决反对,并称佛已死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宪宗阅罢当即大怒,本想当场处死韩愈,因众臣劝谏,权衡再三,最终将其贬为了潮州刺史。
这场“谏迎佛骨”之争,其实质即为一场传统儒学与佛教文化在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战。
作为官方意识形态,儒家思想一直牢牢占据着中国社会主流思想的正统地位。它既能有效地维护封建王朝的专制秩序,同时也符合群众百姓的切身利益。是故,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儒家思想的统治地位始终不变。而佛教则截然不同。佛教讲求修行,首先就将儒家“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的理念抛到脑后,剃度出家,并且提倡超脱尘世、看淡生死,这与儒家一贯宣扬的忠孝之道和“入世”思想完全背道而驰。因此,在佛教传入很长一段时间内,儒家一直对其秉承着排斥与攻击的态度。
这一争斗从道林寺的兴衰轨迹中可窥一二。
《岳麓志》记载:“道林寺……隋唐为律院,宋改禅,自圆悟雪岩主持,宗风大振……”,“道林历后唐马殷重建,结构崇隆,廊院云连,僧众至三百余。历宋更甚。”
宋代,道林寺为何突然由律宗改为禅宗?又为何宗风大振?
相对于传统佛教宗派,禅宗如同一头被放出笼子的兽,自由奔放,打破了佛教许多固有的形式与理论。最后,禅宗甚至发展到呵佛骂祖、烧毁佛经的地步。不同于传统佛教,禅宗提倡“明心见性”,认为佛不在庙宇、不在深山、更不在天上;他们认为心中有佛佛自生,人人皆有佛性,立地即可成佛,一切皆应立足本心。显然,禅宗融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儒家与道家思想,已然从佛教中独立出来,自成一派。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禅宗是佛教和儒家融合与斗争的阶段性成果,是佛教中国化、本土化的结果。兴起于唐朝的禅宗,到宋代进入了发展的繁盛期,一大批士人纷纷研佛参禅、通理禅意。例如在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黄庭坚等人的诗作中,禅意处处可见。因此,道林寺在宋代改为禅寺,并在著名高僧圆悟(克勤)、雪岩(祖钦)的主持下,“宗风大振”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到了明朝,正德四年,“吴世忠毁其寺”,理由是道林寺属于“淫祠”,必须拆。拆毁之后的砖石材料则被用来重建旁边的岳麓书院。
何谓“淫祠”?《礼记·曲礼》:“非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即“过当”“过量”,同“淫雨霏霏”。不符合国家礼制的祭祀,不在国家祭祀范围内的庙宇,即为淫祀或淫祠。通俗地说,就是不被统治阶级所承认的民间信仰。
先秦以来,淫祀现象便已有之。历代统治者也都有禁毁淫祠的措施,力图整顿妖巫坏俗。其中有明一代,捣毁淫祠开展得最为轰轰烈烈、声势浩大,将这项“破封建迷信”运动推向了一个高潮。
例如海瑞在应天做巡抚时规定:“各府县境内有寺观庙宇庵堂等项,查非额设,系是淫祠,即兴改悔(毁)。”(清陈炎宗《佛山忠义乡志》卷三《乡事志》)
而明正德十六年(1521)至嘉靖初年,按察司副使魏校在其督学广东期间,大毁“淫祠”。“照得,粤秀山一城之镇。故有观音阁,今改而新之,崇奉宋广东漕宪周元公遗像。顺民也。山之左为迎真观,右为悟性寺。因并废之,塑奉程淳公遗像。南有仁皇废寺,塑奉朱文公遗像,即其旧扁更为濂溪明道伊川晦庵四书院。迎真观之左有天竺寺,改为崇正书院,合祀四先生…… ”(《庄渠遗书》卷9)
这段记载中,明朝官员魏校在其就任的短短一年时间内,以广州城为中心,选择粤秀山作为重点打击对象,捣毁了大量淫祠:将观音阁、迎真观、悟性寺、仁孝废寺分别变为濂溪、明道、伊川、晦庵四书院;将迎道观之左的天竺寺改为崇正书院,令广州府属学校的学生分属书院。原先被供奉祭祀的菩萨佛像,也纷纷变成朱熹等儒家先贤的遗像。
作为百姓自发进行祭祀的民间信仰,淫祠历来盛行鬼神巫风,对一地民众民风的形成具有着重要影响;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冲击了皇家权威,对抗了儒家的正统伦理秩序。于是有明一朝,中央自上而下发起了这场大规模毁祠行动,其实质是以符合儒家礼义秩序的官方祭祀,来改造底层群众的民间信仰。
明代中后期,正如魏校一样,在拆毁完淫祠之后,相当一批具有理学背景的官员,特别是阳明弟子,通过捣毁淫祠,获取相关资源来修建地方书院。作为儒生接受儒家教育、传播儒家理念的重要场所,书院可以说是儒学的象征。除此之外,还有的官员以毁淫祠为名,将其扩大化,大量攫取地方佛寺道观的地产和田产资源。
道林寺的第二次被毁正是处于这样的大背景中。
时任湖南守道吴世忠在《兴复书院札付》中说道:“岳麓书院风水背戾,所以屡兴屡废,今欲修理,必须略移向址,方可长久等因。据此为照……随将淫祠拆卸,一应木石砖瓦搬运赴院,……将新旧木料竖崇道祠、尊经阁、大成殿、讲堂、仪门、两斋、两庑、号房。”(清吴道行《重修岳麓书院图志》卷六)
“道林寺,唐马燧所建精舍……今岳麓山左屈子祠为道林遗址,而憩春(原)[园]北有道林小庵,盖明正德四年守道吴世忠毁其寺,以木石修书院。”(《广湖南考古略》卷二十六《金石》
相关地方志文献中均明确提到,正德年间,吴世忠拆毁道林寺,并“以其材修书院”。毫无疑问,这里的“书院”即岳麓书院。从民谚“道林三百众,书院一千徒”可以看出,道林寺曾与岳麓书院关系密切。而事实上,岳麓书院从创办之初就与佛寺密不可分。
南宋岳麓书院山长欧阳守道《巽斋文集》卷四《赠了敬序》云:“碑(古麓山寺碑,唐李邕撰文并书)言:‘书院乃寺地,有二僧,一名智璇,一名某,念唐末五季(907—960)湖南偏僻,风化凌
夷,习俗暴恶,思见儒者之道,乃割地建屋,以居士类……时经籍缺少,乃遣其徒,市之京师而负以归。士得屋以居,得书以读。其后,版图入职方,而书院因袭,增拓至今。’”从麓山寺中割地而建,这就是岳麓书院前身。至北宋,潭州太守朱洞在此基础上,正式创建岳麓书院。因得到了官府的支持,书院在宋朝迅速发展成为岳麓山上的儒家阵地,与此前山中林立的佛寺道观形成了抗衡局面。
岳麓山上的儒佛两教,由此开启了在融合中不断交流与斗争的复杂关系。细心的好古人士会发现,著名书法家李邕的传世代表作《麓山寺碑》今天并不在麓山寺,而在岳麓书院园林一角的碑亭中。此即岳麓山儒佛斗争的结果和一大见证。
明朝初期,因前朝战争及官方大力发展官学教育的原因,书院衰落。《岳麓志》载杨茂元《重修岳麓书院记》言:“破屋颓垣,隐然荒榛野莽间。其址与食田,皆为僧卒势家之所据矣。”而明朝正德年间,朝廷对书院采取支持鼓励的方针,书院复兴,进入了极盛时期。此时湖南官员吴世忠以悖逆风水为由,因风水需要,将道林寺冠以“淫祠”的名义,进行强行拆除,同时对岳麓书院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改向扩建。由此可见,在历来此消彼长的儒佛斗争势力中,有明一代的总趋势是儒家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道林寺在这第二次被毁后,从此一蹶不振。
修复崇圣祠明伦堂时出土的明代建筑石构建
走在今天的岳麓书院,从右手边进文庙,绕过大成殿后门继续往里走,有一处游人甚少之地,为明伦堂和崇圣祠。就在这片草地里,分别散落着几件“明石刻”麻石构建。如果石构建原属于道林寺属实,道林寺因“淫祠”之名被毁也属实,那么,这几块被随意散落在文庙一角的残件,还真有些垂头丧气、供人围观的儒家“战利品”意味了。
四、道林寺旧址考
关于道林寺的旧址所在地,未能在地方志文献中找到相关地图,仅留存零散的文字记录,且各书叙述不一,因此显得模糊难辨。
一说见于清康熙《岳麓志》:“离碧虚盘纡而下,衍为平拓之区者,道林也。林蔚茂而谷幽清,得碧虚之气,大江在其襟袖……久废,山坳有道林寺,今学佛者犹能循其故处结庐建刹,而精舍遂无继者……”
碧虚即岳麓山主峰碧虚峰,为岳麓山海拔最高处,其左右各有一条山脊蜿蜒而下。沿着碧虚峰盘纡而下,在一片 “平拓之区”,即道林寺遗址。“平拓之区”,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之地,应指岳麓书院山前一带。但书中又云:“道林寺在书院山左……今果如禅德于顺治戊戌重开渐次兴建成钜观。”书院大门正对东面,书院山左,即岳麓书院的北面。果如禅师于顺治戊戌年,也就是1658年,重建道林寺。照这一说法,寺址又应大致位于今湖南大学红叶楼处,而此处是一片较为狭窄的缓坡空地,这与“平拓之区”的描述似乎自相矛盾。
另一说在岳麓山下空旷之地,即屈子祠旧址一带。《岳麓续志·杂记》云:“古道林寺基久失考,乾隆中罗(典)院长建三闾大夫祠,发土得古砖,后土人于祠前阡陌中锄出石磉,广径盈三尺许,又石砌数层约长四五丈,或曰,此即道林寺旧址也。”
乾隆中期,罗典任岳麓书院山长,因修建屈子祠,动土发现地下有古砖,后来当地人又在屈子祠前的土埂里挖出了石磉,也就是柱础,直径超过了三尺,同时还发现了长四五丈的数层石阶。“广径盈三尺许”,三尺为一米,也就是挖出来的柱础直径超过了一米,如果数据属实,这个柱础所承托的这座建筑物之规模雄伟、气势恢宏可想而知。故而当时大家都认为,这里应该就是道林寺的旧址所在。
又据清光绪《广湖南考古略》记载:“今岳麓山左屈子祠为道林遗址,而憩春(原)[园]北有道林小庵。盖明正德四年守道吴世忠毁其寺,以木石修书院。逮国朝复建于麓峰之北,非其旧也。” 按此分析,岳麓山左屈子祠为唐宋道林寺旧址,吴世忠毁寺后,清朝重建于“麓峰之北”,“非其旧也”。
唐宋道林寺旧址与清道林寺旧址,并非处于同一地点,这似乎可以解释上文《岳麓志》中自相矛盾之说。由此可见,唐宋道林寺遗址应位于屈子祠旧址处,而清道林寺遗址则位于麓峰之北的某一处山坳中。
1.唐宋道林寺遗址考
文献中提到的憩春园和道林小巷早就不见踪影,但屈子祠似乎还可考。经查阅资料得知,今湖南大学与湖南师范大学交界处的五教斋(两所高校的教职工宿舍,产权各占一半)即屈子祠旧址,具体位于今湖南大学知新村、学生第四食堂旁。湖南本地媒体《潇湘晨报 》 曾经于2010年11月刊发过一篇新闻《200多年的五教斋即将被拆》。文中称,五教斋是师大地面上最古老的建筑,具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是“曾经三分之一的‘屈子祠’,唐道林寺遗址”。因规划需要,五教斋最终于2011年之后被拆除。
拆迁前后的五教斋对比图
图/小张哥、梅子酒(网名)
就在这个位置,一千多年前,曾经伫立着久负盛名、人声鼎沸的道林寺,又迎来过文人墨客争相凭吊的屈子祠。如今,却在一片残旧荒颓的光景中静坐,无人问津。这样的对比不得不让人感叹。
2.清道林寺遗址考
《岳麓志》云:“……久废,山坳有道林寺,今学佛者犹能循其故处结庐建刹。”《广湖南考古略》记载:“逮国朝复建于麓峰之北,非其旧也。”综合推断,清道林寺旧址应位于麓峰之北的某一山坳处。
《岳麓续志》又云,景德寺“在岳麓峰之北,与道林相近”。结合笔者之前在新至善村发现的花岗岩石碑来看,附近的“景德寺”碑多为清光绪年间的景德寺和尚墓碑。那么是否可以据此推断,“道林景德二寺”一碑,即为清代道林寺与景德寺之间的界碑?因此处地形为一山脚缓坡地带,其西南方向即为一小山坳。如界碑属实,那么,清道林寺遗址应就位于今湖南师范大学新至善村的西南侧不远处。
仅有的几块残碑无法开口说话,这些疑问也不知谁能来解答。答案也许会被永远埋在地下,随着古寺的消失一同远去了。
(作者单位:湖南城市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