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才女耀千秋——谭嗣同夫人、中国女学会倡办者李闰传奇
时间: 2023-08-03 11:08
提起戊戌变法,大概鲜有人不知道湖南的谭嗣同,但对谭嗣同的夫人李闰——中国女学会的倡办者之一却甚少人知。
李闰出身于湖湘一书香门第、诗礼簪缨之家。父亲李寿蓉,字篁仙,出自湖南长沙的书香世家,才华出众、工古诗文,与湘潭王闿运等人被誉之为“湘中五子”。咸丰元年(1851),李寿蓉中举人。六年(1856)中进士,用为户部主事。在户部任上时,他以其才名而受到尚书肃顺、侍郎徐树铭的赏识,颇得器重。九年(1859)十月,肃顺严治户部银库亏空案,李寿蓉被牵连入狱。同治元年(1862)肃顺被诛,李寿蓉昭雪出狱,官复原职。
李闰于同治四年(1865)四月二十日生于北京。6岁时,生母王氏去世。保姆高氏受王夫人临终之托,抚养李闰诸姐妹如同己出,教娴仪则,令习诗礼,皆以贤闻。
李寿蓉复官户部时,谭嗣同之父谭继洵亦任职户部。两人既为同乡,又为同僚,在京寓所也相距不远,因此交往甚为亲密,很早两家就约为婚姻,即谭继洵聘其长女李闰为子媳。
同治九年(1870)二月,李寿蓉在户部因升迁无望,请假回籍,李闰随父回到长沙。同治十二年(1873),李寿蓉捐资道员,分发湖北试用,乃携全家迁居武昌。光绪九年(1883),谭继洵任官甘肃巩秦阶道,经与李寿蓉相商,为谭嗣同与李闰完婚。是年春,谭嗣同专程赴鄂,于四月初三在湖北汉阳道署与李闰举行婚礼,结为夫妻。其时,李寿蓉非常高兴,特亲笔书赠对联一副:“两卷道书三尺剑;半潭秋水一房山。”
婚后不久,李闰即偕谭嗣同返回甘肃。来到谭家后,李闰成了一位贤惠的媳妇。在兰州时,夫妇俩住布政使署憩园凿申轩,园中牡丹盛开,高者达屋檐。俩人常作诗吟咏,十分亲密。光绪十五年(1889),李闰在兰州生下一子,名传铎,字兰生,但不到一年即病殇,此后未再生育。谭嗣同心怀大志,常年往来于各地,“察视风土、物色豪杰”。夫妻二人聚少离多,但李闰无甚怨言,但经常惦记着夫君在外的冷暖安危。谭嗣同曾著文反对纳妾,且严以自律,可见其对封建陋习的憎恨和对李闰的忠贞。李闰独自操持家务,养亲抚侄,颇为辛劳。但夫妻间感情默契,相互体谅。光绪二十四年(1898),是他们结婚十五周年,谭嗣同特地作诗赠李闰,诗云:“十五年来同学道,养亲抚侄赖君贤。”
浏阳谭嗣同故居李闰卧室
李闰是一位才女,能诗,在与丈夫居兰州期间,曾有“秋气悬孤树,河声下万滩”之佳句。她还曾为历朝杰出妇女作评,在评论明朝杨继盛夫人时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以及朱棣等都不学无术,以严刑治天下,能对小人有利,因此严嵩、魏忠贤等大奸臣才会相继而起,终致亡国。杨继盛夫人要想昭雪丈夫冤狱,只有把未闻状纸藏在头发里,怀揣匕首,到皇宫门口去自裁,以血鸣冤,惟其如此,或许可以对皇上有所触动——可见李闰与谭嗣同一样,也具有刚烈性格。
光绪二十三年(1897)四月,谭嗣同、梁启超等在上海发起设立“戒缠足会”,李闰带领家中的大足仆妇走上街头宣传不缠足的好处。当年秋天,受谭嗣同影响,她与康广仁之妻黄谨娱倡办了中国女学会,这是近代上海的第一个妇女团体,其宗旨是讨论妇女教育及其他有关妇女权利问题;次年,又在同仁帮助下创办了第一所中国自办女学堂——中国女学会书塾,出版了中国第一份以妇女为对象的刊物《女学报》。
光绪二十四年(1898)四月二十三日,光绪帝下《定国是诏》,戊戌变法由此开始。谭嗣同因侍读学士徐致靖的极力推荐,被朝廷征召为四品章京,在皇宫行走协助变法。
此前,谭嗣同已离家北上。据说赴京前夜,夫妇俩灯前夜话,以谭嗣同亲制的“雷残琴”与“崩霆琴”对弹,以琴语互诉心曲。
谭嗣同赴京前,曾大病一场,愈后寄书夫人说:“我此行真出人意料,绝处逢生,皆平日虔修之力,故得我佛慈悲也。夫人益当自勉,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惟必须节俭,免得人说嫌话。”谭嗣同北上途中及至京后,曾多次致信李闰,字里行间勉慰备至,隐隐中有咐托后事之语。
抵京后,谭嗣同寄书给李闰说:“朝廷毅然变法,国事大有可为,我因此益加奋勉,不欲自暇自逸……此后太忙,万难常写家信。”
世间多风波,前途有不测。谭嗣同北上以后,李闰始终对谭嗣同此行牵肠挂肚,她曾对月焚香,祈求远行的丈夫顺利平安,说:“如有厄运,信女子李闰情愿身代。”
由于戊戌变法遭到慈禧为首的朝廷守旧顽固派的反扑,一场轰轰烈烈的变法大潮宣告失败,当年八月十三日,“戊戌六君子”被害于北京菜市口。临刑前夕,谭嗣同给李闰写了一封诀别信:
闰妻如面:
结婚十五年,原约相守以死,我今背盟矣!手写此信,我尚为世间一人;君看此信,我已成阴曹一鬼,死生契阔,亦复何言。惟念此身虽去,此情不渝,小我虽灭,大我常存。生生世世,同住莲花,如比迎陵毗迦同命乌,比翼双飞,亦可互嘲。愿君视荣华如梦幻,视死辱为常事,无喜无悲,听其自然。我与殇儿,同在西方极乐世界相偕待君,他年重逢,再聚团圆。殇儿与我,灵魂不远,与君魂梦相依,望君遣怀。
面对死刑,胸怀中华崛起梦想的谭嗣同并没有害怕,他早就留下了“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的铮铮誓言,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谭嗣同被逮捕后,其时任湖北巡抚的父亲谭继洵被连坐革职,勒令回籍,交地方官管束。谭继洵带着家眷回籍,途中接到儿子凶信。谭继洵本想先不告诉李闰,不料船行至湘阴时,消息被李闰得知。这五雷轰顶的消息,让李闰一时无法接受,随即纵身一跃,从舷窗跳入河中。好在发现及时,被人救起,但人已昏迷不醒,直到长沙才苏醒过来。之后是一番呼天抢地的痛哭,并表示要上北京奔丧,被家人陈以利害,好说歹说方才劝住。
到了长沙,乘轿来到谭继洵好友湖南巡抚陈宝箴抚署后,李闰伏在大堂上痛哭不止。谭继洵劝慰着,令人将她扶进内堂,她仍是痛哭不已,边哭边伤心地说:“他逮捕后我曾谋虑过如何救他,现在只愿朝廷快快将我逮捕处死,让我和谭君早日在地下相会!”谭继洵对伤心不已的儿媳说:“儿啊,不必悲伤了,将来青史留名的不是我这当巡抚的老父,而是你那为变法捐躯的丈夫!”
不料,谭继洵的话尚未说完,李闰已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向颈上刺去,鲜血立即喷射而出,溅了谭继洵一身,旁边的人见状惊骇大叫,谭继洵慌忙叫来医生为儿媳包扎。次日早晨,回到谭府的李闰躺在床上喃喃不已,侍奉一旁的家人们细辨。原来,她在一遍遍追问“刑场杀夫之监斩者是准?”当有人告诉她是大学士刚毅时,李闰突然圆睁双眼,挣扎着昂起头,双手紧紧攀住床沿,用尽全身力气,咬牙切齿地大呼:“刚毅!刚毅!”以致颈上的创口崩裂,血射出几尺远。
回到老家后的一段时间,每当夜深人静,思念袭来之际,李闰忍受不了痛苦,免不了啜泣、痛哭不已。其时,谭继洵已罢官在家,也在伤心苦恼中,夜不成眠,乃踱至窗外说:“七嫂,你不要过份伤心了,使我及全家都很难过……”李闰停止了哭泣,移步窗前说:“爹爹,听你话,我不敢再越礼了。”她所谓“礼”是指古代《礼记》上的“寡妇不夜哭”的礼。嗣同英年捐躯,膝下无子,谭继洵乃让次子嗣襄之子传炜兼祧为嗣,又将其两女归其教育婚配。至此,李闰顿悟未亡人的责任尚为重大,徒有悲伤,于事无补,乃克制情性,力图振作,并因亡夫谭嗣同狱中诗“忍死须臾待杜恨”之句,自号“臾生”,表示自己含悲忍辱暂且苟活之意,并写诗道:“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层相思一层灰。来世化作采莲人,与君相逢横塘水。”
李闰一生坎坷,3岁丧母,青年丧子,中年丧夫,尽管谭继洵让谭嗣同一侄兼祧,可侄儿早亡,她不得不担负起对子女之教育婚配,亦严亦慈;对兄嫂如同姊妹,治家井井有条,从未松懈。
在谭嗣同遇难及谭继洵罢官不久去世后,谭家境况日渐衰落。李闰为了贴补家用,将老宅临街的几间房子改为客栈。
1912年,为继承丈夫的遗志,李闰捐出一部分家产,并为募集公私资财奔走呼号,与刘淞芙先生等有识之士创办了浏阳第一所女校,并任名誉校长。学校开办后,她与县城热心教育的人士商量校务,聘请饱学之士担任教师,在对学生灌输自强自立的新观念新思想的同时,教授实用的谋生技能,给穷苦的女孩子以求生的本领,求生的机会。她把大部分精力集中在办学上,穿的是布衣布履,吃的是粗茶淡饭,每天到校指导校务,经常找老师谈话,讨论教学问题;对学生关怀备至,常常夜深人静之时,还到学生寝室巡视。
李闰除办学校培植后进外,还是一位促进社会福利的慈善家。她看到社会上严重的弃婴溺婴现象,又大声疾呼:救救无辜的小生命!她除捐出一部分钱财外,还激发很多人的恻隐之心,纷纷捐出置闲的祀产,设立了一个育婴局,并订有规章。赤贫的婴儿送育婴局代养;次贫的婴儿或部分代养,或予补助;较贫的略予补助。
谭嗣同死后,对丈夫的思念陪伴李闰度过了几十年孤独的时光。在她卧室的墙上,悬挂着一张谭嗣同的画像,每逢月之朔望,她会将怀念谭嗣同的诗句写在纸钱上,然后解下插发的竹簪,用纸钱裹住,就着烛火慢慢焚化,送给九泉之下的谭嗣同。每逢谭嗣同忌日,她也赋诗悼亡,表达哀思与伤痛,如:“盱衡禹贡尽荆榛,国难家仇鬼哭新。饮恨长号哀贱妾,高歌短叹谱忠臣。已无壮志酬明主,剩有臾生泣后尘。惨澹深闺悲夜永,灯前愁煞未亡人。”
1925年,李闰60岁生日时,康有为与梁启超还合送了一幅横匾,上书“巾帼完人”四大字,悬挂于“大夫第”故居大厅。可惜原匾在“文革”中被焚毁。
然而,就在这次生日后不久,李闰不幸病逝。生前她曾自作挽联云:“今世已如斯,受人间百倍牢骚,一死怎能抛恨去;他生须记着,任地下许多磨折,万难切莫带愁来。”葬浏阳小水村谭嗣同墓下方。
浏阳小水村李闰墓
(作者单位:长沙市民族联谊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