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可夫

岳阳是个好地方，古称巴陵，又名岳州，位于江南洞庭湖之滨，北倚万里长江，南纳三湘四水，为湖南省辖地级市，第二大经济体，省域副中心城市，公元前505年始建城池，是一座有着2500多年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自古被称为湘北重镇。岳阳江湖交汇，资源丰富，区位优越，风景优美，不仅是中国南北东西交通要道，国务院首批沿江开放重地，且是长江中游重要的区域中心城市，湖南首位门户城市。岳阳人文深厚，风景秀丽，集名山、名水、名楼、名人、名文于一体，可谓钟灵毓秀，人杰地灵，得天独厚。岳阳八百里洞庭烟波浩渺，五千年君山传说神奇，《岳阳楼记》名动天下，屈子古祠风骚蒸蔚，是中华文化重要的始源地之一，亦是海内外闻名的旅游胜地。2014年岳阳获评中国最具幸福感和最具文化软实力之城，是全国唯一获取两项殊荣的地级市。2015年，岳阳荣膺“中国十大活力休闲城市”。2017年岳阳连续保留“全国文明城市”荣誉。因此，来岳阳旅游观光者甚夥，络绎不绝。

“江山还得才人捧”。一个风景名胜区不仅因风光美丽使游客流连忘返，且更因文化深厚使游客品读风雅，回味隽永。故而武汉黄鹤楼有崔颢题诗，南昌滕王阁有王勃作序，湖南岳阳楼有范仲淹写记，山西鹳雀楼有王之涣咏句，云南昆明大观楼有孙髯翁撰联。这些诗、序、记、联等名篇绝唱，构成了这些著名风景名胜区的历史内核与文化灵魂，使之千百年来光华熠熠。

景区文化除了原始的内核与灵魂，还有后来许多与之密切相关、珠联璧合、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的楹联，点缀装饰其中。这些楹联不仅成了景区历史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且因为大多镌刻、悬挂在景区古色古香的牌坊、楼阁、大门、亭榭之上，尤其醒目夺睛，可称之为景区的门脸或颜面。游人下车伊始一入景区，首先被吸引的就是挂在牌坊、楼阁或大门两边楹柱上的对联，形成对景区的第一印象。作为海内外著名风景名胜区的历史文化名城岳阳，《岳阳楼记》、君山传说、屈原流放迁徙投江等，作为其历史内核与文化灵魂，无疑是非常强大的，是吸引游客的强力磁石。游客们争相来岳阳，不仅仅是游览山水，更重要的是感受历史文化。那么，作为历史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和景区脸面的楹联，究竟是个什么状况？这也是笔者与许多游客都非常关心的问题。

先看岳阳楼。岳阳楼位于岳阳市古城西门城墙之上，高屋建瓴，飞檐斗拱，雕梁画栋，下瞰洞庭，前望君山，气势雄伟，自古便与湖北武昌黄鹤楼、江西南昌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岳阳楼前身相传为东汉末期东吴名将鲁肃操练检阅水军的阅兵楼。两晋南北朝时称巴陵城楼，唐始称南楼，亦称西楼，后称岳阳楼。许多著名诗人如张说、张九龄、孟浩然、李白、贾至、杜甫、韩愈、白居易、杜牧、李商隐等都曾登临吟咏，留下了众多名篇佳作，为岳阳楼积淀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岳阳楼几经兴废。宋代庆历五年（1045），巴陵郡守滕子京重修岳阳楼，继请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之后，千古雄文《岳阳楼记》则赋予岳阳楼以灵魂，使其成为勤政爱民、心忧天下的政治象征，从而流传千古，名扬天下。

岳阳楼悬挂的古今楹联诸多，洋洋洒洒，其中不乏名篇佳什，为楼阁增辉添彩。在岳阳楼的大门前，却挂着“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这样一副所谓“楹联”，而使名楼沾尘蒙羞，教懂行之游人或莫名其妙，或嗤之以鼻。之所以如此说，并非这十个字不好，而是因为其并非楹联，而是两句诗，挂错了地方。这两句诗出自明代诗人魏允贞题《岳阳楼》五言古诗“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谁为天下士，饮酒楼上头。”诗句短小凝练，超迈大气，既赞美了洞庭湖和岳阳楼的雄壮景象，又表达了登楼者胸怀天下的阔大襟怀，读之豪气干云。如果写成书法作品，堂而皇之悬挂于楼内壁上，定会光彩照人，满楼生辉。不是说所有的诗句都不能成为对联。古代名家咏岳阳楼的诗作中，有不少诗句是可以作为对联悬挂的。如诗圣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唐代著名诗人孟浩然的“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唐代诗人江为的“云中来雁急，天末去帆孤”等，虽皆为诗句，也都是不错的对联，悬挂出来并不见得比“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逊色。甚至将相传为诗仙李白所写的“水天一色；风月无边”悬挂在门口，无论名气与艺术感染力，也比明代诗人魏允贞的诗句要好。

诗句与联语，既有相同点，更有不同处。诗句中除了对仗工整、平仄协调的句子一般可以视为对联外，其他概不能视之为对联。对联有六个基本要素：字句对等、词性对品、结构对应、节律对拍、平仄对立、形对意联，一副对联必须全部具备此六个基本要素，方能称其为合格作品，缺一不可。而稍一审视“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这副所谓“对联”，就会发现其不符合“平仄对立”的要求。上联中洞庭与下联中岳阳，以及上下联中重复的“天下”，奇字处可以不论平仄，偶字处（亦称音节、音步、节奏点）则必须平仄对立，互为相反，而“庭”字、“阳”字全为平声，“下”字全为仄声，这就违反了对联上下联必须平仄对立的格律要求，破坏了对联的平衡与协调美。因此，将这样两句不符合对联格律的诗句作为对联悬挂，明显是不妥当的。说轻点，是对岳阳楼这样著名的风景名胜的不尊重；说重点，可以说是一种亵渎。据说曾经有许多楹联界的专家学者多次提出批评，指出其谬，但当地有关部门依然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再来看君山。君山在岳阳市西南15公里的洞庭湖中，古称洞庭山、湘山、有缘山，取意神仙“洞府之庭”，是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与千古名楼岳阳楼遥相对望。传说这座洞庭山“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数百间，玉女居之，四时闻金石丝竹之声，彻于山顶”后因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葬于此，屈原在《九歌》中称之为湘君和湘夫人，故后人将此山改名为君山。君山由大小七十二座山峰组成，峰峦盘结，小巧玲珑，四面环水，沟壑回环，竹木苍翠，风景秀丽，空气清新，如诗如画，曾被唐代著名诗人刘禹锡称赞为“白银盘里一青螺”而闻名天下，是极好的旅游观光和避暑胜地，《道书》中被列为天下第十一福地，现为国家AAAAA级重点风景名胜区，国家级旅游区。君山亦有不少楹联点缀其间，虽较之于岳阳楼要少，亦还差强人意，然景区大门的一副“楹联”—“水环千裡萃万景；天下奇观唯君山”，竟也与岳阳楼一样，大煞风景。关于这副“门联”之“病”，著名楹联家胡静怡先生2017年已撰专文作过批评，且很不客气，将其比喻为“红彤彤的贵宾毯上摊着一堆臭哄哄的狗屎，喷喷香的东坡肉上粘着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令人败兴，令人作呕”，本文不再赘述。这其实也是两句古诗，出自元代文学家、集贤大学士、枢密副使、中书左丞许有壬的一首古风《游君山岳州经历善原道学正潘彦宾黄文复刘光远同行》，只不过比岳阳楼所引之诗早一个朝代罢了。

最后看看屈子祠。屈子祠虽然不在岳阳市区，在岳阳市所辖汨罗市境内，但也属于岳阳的一个著名风景名胜区。

屈子祠，又名屈原庙，为祭祀战国时楚国大夫屈原神位之祠庙，位于汨罗江畔，玉笥山麓。春秋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被流放时，曾在汨泉江畔的玉笥山上住过。后楚国京城郢都被秦国攻陷，屈原深感救国无望，遂投汨罗江自尽。后人为了纪念这位爱国诗人，便在江边玉笥山上修祠祭祀。屈原祠依山面江，古木参天，附近有玉笥“八景”，风光秀美，每年吸引不少游客前来瞻仰祭拜。尤其是端午节前后，江中龙舟竞渡，祠里香烟缭绕，人流熙攘，更是热闹。为了增加景点，烘托气氛，当地有关部门在祠庙旁新建了一处“屈原碑林”，延请全国书法名家和知名人士翰墨书丹，镌碑勒石，蔚为壮观。碑林大门口石柱上照例也悬挂了一副黑底金字对联：“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2017年5月临近端午时节，笔者曾随中央文史馆和湖南省人民政府主办、湖南省政府参事室、省文史研究馆承办的“中华文化四海行•走进湖南”大型文化寻根活动到过这里，拜祭了屈原，参观了碑林，见到了这副碑林“门联”。这副所谓“门联”倒还坦荡，在上联款识中注明了“李白诗句”四个字，告诉游客这是取自诗仙的诗。经笔者查证，这两句诗出自李白《江上吟》，也是一首古风，七言十二句：“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凡古风只要求押韵，均不讲究平仄和对仗，因此，引用为对联是断然不合格的。这两句诗对仗虽工整，然平仄很混乱。按第一句的正确平仄为“平平仄仄平平仄”，则第二句平仄对立应为“仄仄平平仄仄平”。而这两句诗的实际平仄却是“仄平平仄平仄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上句与下句前五字同仄同平，不堪卒读。下联的后三字还出现三平尾，更是犯了格律诗与律句联之大忌。

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有着诸多方面的原因，笔者也不愿妄加揣测和分析，但愿当地有关部门和有关人士，珍惜岳阳“历史文化名城”这块金字招牌，珍爱“著名的风景名胜区”这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敬畏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认真整改，莫让病联污颜面，使湘北这几颗旅游明珠更加光华璀璨。

（作者为本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