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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胡治兵语录》浅议

时间:   2015-08-10 17:08

  

谢本书

  

  

  2014年年初,中纪委网站廉政论坛“读书推荐”栏目,对外推荐56 种书,其中一种是晚清重臣曾国藩的传记。中纪委官网推荐词中称,曾国藩是晚清“中兴第一名臣”,是理学家、政治家、书法家、文学家。有人推荐他为千古第一完人,但因为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和忠于清室,又饱受争议。

  我要说的是,曾国藩还应是兵学家。蔡锷编纂之《曾胡治兵语录》,就是证据。

  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湘籍辛亥革命先驱墨迹诗文选集”丛书中,有一本书叫《蔡锷墨迹诗文选集》(谢本书主编,20139月版),收入了根据新发现的蔡锷手迹,校正了的《曾胡治兵语录》。这个新版还选登了该书手迹中的序、第一章将材、第五章勇毅、第八章仁爱、第十章和辑、第十二章战守的影印件。

  《曾胡治兵语录》的编纂者蔡锷亦非等闲人物。蔡锷(18821916),原名艮寅,字松坡,湖南邵阳人,是近代著名的军事家、爱国主义者。在他仅仅活了34 岁的短暂一生中,主要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辛亥革命时期,领导了云南反清起义,建立了云南军都督府,进行了一系列有一定成效的改革;二是在袁世凯复辟帝制时期,领导了反袁护国战争,立下了功勋。这两件事,奠定了蔡锷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历史地位。他一生克己奉公,操守纯洁,廉洁自守,忠心爱国,至死不渝,应是中国近代史上的又一“完人”。“身后萧条,不名一钱”,“淡泊明志,夙夜在公”,这正是他一生操守的生动写照。

  蔡锷不仅以卓越的事功彪炳史册,而且以伟大的人格感召后人。毛泽东曾将蔡锷与黄兴相提并论,视为做人的“模范”,故在中国近代史上“黄蔡”并称。朱德则将蔡锷与毛泽东相提并论,称他是自己的“良师益友” 和“指路明灯”。胡耀邦把蔡锷列为我国辛亥革命时著名的风云人物之一。

  1911年(辛亥年)年初,年仅29岁的蔡锷从广西调往云南新军,在担任新职之前,曾集中一段时间,就清末名将、晚清重臣曾国藩(18111872)、胡林翼(18121861)二人著作中,有关兵事、治兵的言论,分为将材、用人、尚志、诚实、勇毅、严明、公明、仁爱、勤劳、和辑、兵机、战守12类编纂,附以蔡锷自己的按语,编辑而成《曾胡治兵语录》一书。关于成书经过,及写作缘起,蔡锷在该书序言中有清楚的交代。他说,自己应云贵总督李经羲之邀,来到昆明,准备赴国防前线,与侵略者决一死战,并没有时间也没有打算从事文墨,沉溺书斋。但是,云南的新军第十九镇统制(相当于师长)钟麟同“嘱编精神讲话”,乃奉命应付。为此,就曾国藩、胡林翼二人著作中,有关“治兵言论,分类凑集,附以按语,以代精神讲话。我同胞列校,果能细加演绎,身体力行,则懿行嘉言,皆足为我师资。丰功伟烈,宁独让之先贤”。可见,蔡锷编纂此书的目的是很明确的,是要“代精神讲话”,而且鼓励人们超越“先贤”,以成“丰功伟烈”。《曾胡治兵语录》既可看作是曾国藩、胡林翼的兵学著述,也可看作是蔡锷的兵学著作。

  

  20世纪80年代,笔者在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任所长、研究员之际,在该所图书资料室一堆无人问津的资料中,偶然发现了蔡锷《曾胡治兵语录》的手迹原稿,非常高兴,遂将手稿影印了一份留存。该手稿连封面共78 页,纸面相当于大32开的信笺,白色信笺中有直竖的红条格子,每页可竖写11行。蔡锷用毛笔草体书写,书法艺术,别具一格,潇洒自如,骨气犹存。这是一份珍贵的、从未公开面世的蔡锷的手迹原件。

  手迹原稿书名为《曾胡兵事语录》,正式出版时将“兵事”二字改为“治兵”。封面注明为“宣统三年(1911年)季夏于云南军次”。手稿中有一段文字后来印刷出版时,不知何故被删去了。这段话进一步说明了蔡锷编辑此书的具体原因。他说:“或曰:子湘人也,四五年来,于役岭峤。桂人谓子爱湘仇桂,群相龁齮,徒效犬马之劳,终遭薏苡之谤。曾、胡亦湘人也,且其一身历史,颇为两粤人士所诟病,至今尚蓄怒未已。今子汇辑是书,倘桂人持此,为吾子庇湘仇桂之铁案,以证子之罪,子将何辞以解?余曰:曾胡者,中国之伟人也。伟人之行,从得而崇拜之;伟人之言,从得而服膺之。余之抄辑是篇,盖欲以身励而励人,固不知其所谓湘焉。知其所谓桂,果桂人以此罪余,余其甘罪无辞矣。宣统三年季夏,识于云南三十七协军次。”从这里可知,蔡锷在广西任军职四五年后,由于一次误会,造成广西掀起“驱蔡”出境的风潮。虽然误会很快得以澄清,蔡锷名誉得以恢复,然而风潮影响,也成为蔡锷编辑此书的原因之一(关于1910 年间广西“驱蔡”风潮之始末,笔者亦有新的材料发现,详细论及此事,参见拙著《蔡锷大传》第48-53 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年版)。

  

  《曾胡治兵语录》的内容,在这篇短文中,不可能作详细的介绍,我们举出第八章、第十一章两个例子说明,以见一斑。

  第八章仁爱。蔡锷引曾国藩语:“吾辈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般,无银钱、无保举尚是小事,切不可使之因扰民而坏品行,因嫖赌、洋烟而坏身体。个个学好,人人成材,则兵勇感恩,兵勇之父母感恩矣。”“爱民为治兵第一要义,须日日三令五申,视为性命根本之事,毋视为要结粉饰之文。”又引胡林翼语:“必须谆嘱将弁,约束兵丁,爱惜百姓,并随时访查,随时董戒,使营团皆行所无事,不扰不惊,戢暴安良,斯为美备。”

  蔡锷附以按语说,曾国藩带兵“如父兄之带子弟”一语,最为仁慈贴切,若“能以此存心,则古今带兵格言,皆可付之一炬”。他希望军人要把军营当作“第二家庭”,而且其关系,较之固有家庭,“殆将过之”。他指出,“古今名将用兵,莫不以安民爱民为本。益用兵原为安民,若扰之害之,是悖用兵之本旨也。兵者民之所出,饷亦出之自民,索本探源,何忍加以扰害?”

  第十一章兵机。蔡锷引曾国藩语:“兵者,阴事也。哀戚之意,如临亲丧;肃敬之心,如承大祭。故军不宜有欢欣之象,有欢欣之象者,无论或为和说,或为骄盈,终归于败而已矣。”“夫战,勇气也。再而衰,三而竭。”国藩于此数语,常常体念,大约用兵无他妙,巧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又引胡林翼语:“有不可战之将,无不可战之兵;有可胜不可败之将,无必胜必不胜之兵。古人行师,先审己之强弱,不问敌之强弱。”“用兵之道,全军为上策,得土地次之;破敌为上策,得城池次之。古人必四路无敌,然后围城。兵法所为‘十则围之’之义也。”

  蔡锷引用了曾、胡语录之后,附以按语说:“以全军破敌为上,不以得土地、城池为意,所见尤为精到卓越,与东西各国兵学家所倡导者,如出一辙。”他说“临阵分枝宜散,先期合力宜厚”两语,更足以概括战术战略之精妙处。这是由于“临阵分枝者,则以主攻助攻之军,及散兵、援队、预备队之配置等是也。先期合力者,即战略之聚中、展开,及战术上开进等是也。”

  《曾胡治兵语录》一书完成后,当时没有公开印刷出版,只是作为蔡锷进行宣讲的材料。蔡锷去世后一年,即1917年,在上海首次刊印发行。梁启超写了一个“序”说:“松坡既死于国,事越一年,国人刊印其遗著《曾胡治兵语录》行于世。世知松坡之事功,读此书可知其事功所由来矣。”

  蔡锷编纂此书,附以按语,对曾国藩、胡林翼赞赏备至。然而,蔡锷编纂此书,主要还是针对当时民族危机以及清廷的腐败无能,希望加以“挽回补救”。这种思想,在蔡锷所加按语中,有明显的反映。正如他说,编辑此书,是由于帝国主义各国企图瓜分中国和中国边疆危机日益严重所引起,目的是为了“厉兵秣马”,以对付外国的侵略。

  1924年,在广州建立的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将《曾胡治兵语录》一书作为教材,印发学员。黄埔军校校长蒋介石鼓吹“仁民爱物”是“军队的命脉”,正与曾、胡的若干观点相吻合或较为接近。为此,蒋介石看中了《曾胡治兵语录》这本书,并亲自增辑“治心”一章,加以序言再版发行。蒋介石在“序”中说:“余读曾、胡诸集既毕,正欲先摘其言行可以为后世圭臬者,成为一书,以饷同志,而留纂太平天国战史于将来。不意松坡先得吾心,纂集此治兵语录一书,顾其间尚有数条为余心之所欲补者,虽非治兵之语,而治心即为治兵之本。吾故择曾胡治心之语之切要者,另列一目,兼采左季高(左宗棠)之言,可为后世法者,附录于其后。”“愿本校同志,人各一编,则将来治军治国,均有所本矣。”这也说明《曾胡治兵语录》在当时已有较大影响。1943年,刘达武编辑之《蔡松坡先生遗集》出版时,蒋介石为该遗集写序,再次提到蔡锷所撰《曾胡治兵语录》一书,“二十年来,已为军中习通之书,其有裨于励志立心者,为效弥溥”。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曾胡治兵语录》的认识,虽有不同意见,但总体上评价愈来愈高,并将其视为一部语录体兵书,是中国古代(指辛亥革命以前,该书虽成书于1911年的辛亥年,却恰巧在1911年辛亥武昌起义以前)十大兵书之一。有人统计,中国历史上的兵书约有四千部、三万卷左右。而著名的十大兵书则是《孙子兵法》《司马法》《吴子兵法》《孙膑兵法》《尉缭子兵法》《六韬》《黄石公三略》《诸葛亮兵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和《曾胡治兵语录》。该书首先在1913年出版的《武德》杂志第4567期连载,1917年以后曾多次重印。1919年李根源在广州印行,1924年蒋介石在黄埔军校印行。这本书蒋介石非常看中,把它与《俾斯麦传》《曾文正公家书》视为“书中三宝”,将它作为黄埔军校“人各一编”的读本。1943年八路军《军政杂志》印行,1945年八路军山东军区重印。此后有1995年巴蜀书社、1997年九洲图书出版社、1999年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年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7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9年中央编译出版社等多种版本。其中,中央编译出版社2009年版,图文并茂,并加了近30万字的战例说明和解释,封面以醒目的字样注明“黄埔军校重要教材”。

  《曾胡治兵语录》不断重版,不断走俏。但是《曾胡治兵语录》的手迹,却从未公之于世。而且,所有后来重版的版本,依据的都是蔡锷去世后一年,上海商务印书馆1917 年首次刊印发行的版本。这个版本出版时,蔡锷已去世,本人不可能校对。加上蔡锷的手迹本,未曾发现,也没有人根据手迹校正过。而收入《蔡墨迹诗文选集》的《曾胡治兵语录》,不仅收录了蔡锷的部分手迹,而且根据手迹校订了全书文字,改正了之前出版物中与手稿不符之文字50余处。这是到目前为止,唯一根据手稿校订过的最完整的版本。

 

 

 

                                           (作者系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云南民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