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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家李青崖及他与简又文关于李星沅死事之争

时间:   2015-01-14 09:01

 

                            

李青涯像                                                           简又文像

 

  一、引子 

  我在浏正街小学(其时叫长沙市城东区第二中心国民小学校)读过两年书,校址在芋香巷。校区曾是长沙市内最大的私家园林——李氏芋园,可那时已破败不堪。外校学生见我们胸前挂着“城东二校”的布质校徽,便公然嚷起“城东二校,想起好笑,几栋烂屋,办个学校”顺口溜来。当年屋烂墙破的小学多的是,只因为这里还有别校少有的大池塘,空荡的校园将低矮的校舍映衬得更加寒碜。这样一来我们是未荫袭其荣却承受其辱了。 

  李氏芋园的开创者是湘阴(今属汨罗)人李星沅(17971851)。因为他虽曾继林则徐为钦差大臣,奉旨督师进剿刚从广西桂平金田村起义的洪秀全太平军,然而既没有林则徐病死于潮州路途那个运气,又不如后继的湘军将帅们的事功或死节。反而被新即位的咸丰帝斥其“推诿”,同意他带病回湖南治防,另派赛尚阿为钦差;他却又“力疾赴武宣前敌督战,至则已惫甚,数日卒于军”。死得有点窝囊。李星沅是清道光进士,曾任兵部尚书、陕西巡抚、陕甘总督、江苏巡抚、云贵总督、云南巡抚、两江总督等职,参与禁烟与鸦片战争抗英,并有文才,时号湖南“以经济而兼文章”三君子之一。著有《芋香山馆诗文集》《李文恭公奏议》《李文恭公全集》《李星沅日记》等。芋香巷之名其来有自焉。    

  我家住在东门捷径(巷),无论从古家巷东经水月林去浏正街,还是从古家巷西经东庆街去浏正街,都是绕着李氏祖业外围走半圈(路程相当),再进入园内读书,可谓与它有摆不脱的缘分。水月林这头,离毛泽东早年自学的湖南图书馆旧址(定王台)很近。更加凑巧的是,我那时与李星沅的玄孙李青崖(18861969)已有神交(单方面的),指的是通过其翻译作品。如莫泊桑的《羊脂球》《项链》,左拉的《饕餮的巴黎》,大仲马的《侠隐记》,福楼拜的《波华荔夫人》等,都被我那在读中学的姐姐借来家里,于是我也可拿来翻阅。以后,李青崖首译的法文作品,或被他人再译,或由他自己补充、修订,继续有所出版,如《俊友》《莫泊桑中短篇小说选》等,我又看过一些。直到20世纪60年代初,还有几部苏联彩色电影片,如《三个火枪手》《漂亮的朋友》等,曾在我国放映,我们由于看过小说,对剧情的理解较深,李青崖早年翻译之劳,功莫大焉。 

  另有一层,他与我祖父同庚且相识,曾经同时执教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更促使我对他情况的关注。李青崖原名李允,1907年经复旦公学赴比利时列日大学理工学院学习,同时钻研法国文学。1912年毕业回国,次年到湖南高等商业专科学校(湖南大学商科的前身)及楚怡工业学校任教。在长沙组织湖光文学社,出版《湖光》半月刊。又在第一师范任教,“李氏芋园”就作了杨昌济、黎锦熙、袁仲谦、张干、方维夏、徐特立等教师借住的公寓。据李青崖次子李度说:“父亲是大少爷,家里有钱,也有芋园的使用权……他和杨昌济、黎锦熙、徐特立等人一起组成了健学会,宣传西方民主思想,并支持学生蔡和森、毛泽东、萧瑜等组成哲学小组,在芋园活动。又为新民学会主办的留法预备班设立教室,自任法语教员。蔡和森、蔡畅、向警予、李富春都是他的学生,连徐特立都来听课。”  

  李青崖长孙李壮飞回忆:“我清楚地记得,在上世纪60年代的某个夏天晚上,我陪着祖父在上海淮海路散步的时候,祖父突然说‘国共两党,我赞助过孙中山,教过毛泽东’。赞助孙中山,是孙中山到欧洲呼吁推翻清朝时,祖父正好留学欧洲,为此慷慨解囊。教过毛泽东,就是在芋园发生的这些事了。……祖父特别提到:‘毛泽东,非常有性格,文章尤其好。’我还记得祖母吴琴清和一位叫李淑一的人通信……毛泽东和杨开慧谈恋爱也在我们家,这太有意思了。”《凤凰资讯》回眸:毛泽东放弃回家奔父丧时在做何事? “李氏芋园”英雄会  2008622日据519日、26日《购物导报》 汤祚永文)以上大都是五四前后的故事。 

  我的祖父许君飏是1911年春从湖南优级师范毕业(与王季范、黎锦熙同学),学历比不上杨昌济、李青崖等人。但按清政府规定,优师毕业可授举人(由于发生辛亥革命,取消了),也不算太差,所以能到第一师范任教。那时我家住在浏阳门外,离芋园也不远。 

  二、李青崖初期所译法文小说 

  此后李青崖离湘。1927年底,李青崖任京汉铁路局处长。1929年至1949年间,先后任上海同济大学附中校长,中国公学文理学学长,复旦大学、湖南大学、中央大学教授、大夏大学文学系主任。他住在江湾的陈家花园洋房内,公共的园子面积8000平米,尚不及芋园。  

  现今百度等网站介绍李青崖的文学生涯称:“30年代中期,李青崖终于开始担任文学教授,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并开始发表莫泊桑著作的译文,引起国内文学界的关注。” 以及“新中国成立后,李青崖翻译的法国小说家莫泊桑、左拉、大仲马的译作相继出版,名声大振。”这未免大大贬低了他早年的创作和翻译活动。我初步查到,他于1926年之前发表在全国性刊物上的译作,1923年就有《小说月报》上的莫柏(后译作“泊”)桑(有时作“莫泊三”)的《政变的一幕》(第14卷第1期)、《床边的协定》(第14卷第2期)、《一个失业的人》(第14卷第6期);1924年有《东方杂志》上莫泊桑的《亡妇》(第21卷第4号)、《娜莎丽》(第21卷第8号)、《伯爵夫人的轶事》(第21卷第18号)、《归来》(第21卷第19号),以及他自撰的《几本谈大战的法国小说》(《小说月报》第15卷第7期);1925年有《东方杂志》上的《书俄废皇尼可拉司二世日记后》(边士托克著,第22卷第5号)、《艺林外史》(佛朗士著,第22卷第1~4号连载)、《书俄废皇尼可拉司二世致妻书后》(边士托克著,第22卷第15),还有《小说月报》上的《炮战》(巴比塞著,第16卷第7期);1926年有《波纳尔之罪》(佛朗士著)在《东方杂志》第23卷第13期到第20期分8期连载。 

  以上工作比现今网络上所言“30年代中期”早了十多年。今人不难推想,20世纪20年代已进入《小说月报》《东方杂志》这类权威刊物著译者圈的作家(翻译家),还要靠“担任文学教授”才“引起国内文学界的关注”吗?诚然,李青崖比五四时期在文坛冒尖的胡适、鲁迅、郭沫若、茅盾稍迟出道,可他留学早于胡适几年,学历高于鲁、郭、茅诸公,只因开初辟处湖南,从事教育,毕生又着重在翻译界讨生活,没有创作大部头的作品罢了。 

  三、李青崖音容笑貌和生活道路 

  1929年,李青崖发表《现代法国文坛的鸟瞰》(《小说月报》第20卷第8期)。 

  “九一八”事变后,李青崖翻译一篇《日本海军实力》(《人文月刊》 1932年第4期),详细开列日本侵略者各类舰只种类、性能、数量,警示国人它从海路大举入侵中国的危险。 

  19331月《东方杂志》“新年的梦想”专栏,请很多名人发稿寄语。李青崖只写寥寥三十多字:“想在温州福州之间的海滨,更番地领着二三十个初中学生,度二三十年的Tutor(按:家庭教师、监护人)式的生活。”(《东方杂志》第30卷第1期)我今常去温州,也到过海边,体会到这一带常年的“温”和“福”;我也教过初中学生,每届只有三年,所以他要“更番地领着”孩子们。至于“Tutor式的生活”,莫非他也如陶行知、陈鹤琴诸教育家主张“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以及组织“新安旅行团”?却只限于少年(初中)时期的教育。 

  这时他与孙福熙等组织文艺茶话会,主编《文艺茶话》刊。后退出,在《申报》的副刊《自由谈》写《平凡的故事》长篇小说,逐日连载,署名“澹果孙”。 

  他曾提议把“humor”(幽默)译为“语妙”(都是音意兼译),使中国一般读者容易懂。 

  当时的杂志描写李青崖:(初看他)“傻头傻脑,穿件蓝布大褂”,“一个方方的头,短发,戴一副眼镜,胖胖的身材,穿一双老布鞋”(《文坛画虎录·李青崖》,《十日谈》 19344月第26期),“像乡下的秀才一样。他说话的声调很平慢,听来极为悦耳;他的神情,大有儒家风度,很是和蔼可亲”。“看他的形态,似乎觉得有点鲁钝,其实他的谈吐,有时候颇有风趣。”“学生对他印象极好。他很有口才,讲起书来没有枯燥之弊,有时插入趣话,使你听之不倦。”“他除了翻译,有时也写些短文。”(天行:《记李青崖》,《礼拜六》 1947年第792期)  

  李青崖自解:“对于创作,我并非兴趣不浓,实在是因为自己的环境是平凡的,比较安逸的,比较守轨道的缘故。本来,一个人的心弦不起颤动,笔底下哪里有材料呢?所以尽管能够偶然写一下,大概多半是往事的回想录,竟没有法子抓住时代的尖端。倘若我迟生十五六年,当然可以有许多新材料;现在倘若要我凭耳闻的种种,当做我以身尝试的种种,那末不仅写来你们笑我不诚实不精细,而且根本上和我的创作宗旨相违背……”(天行:《记李青崖》,《礼拜六》 1947年第792期)这与白香山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一致的。 

  1937813日全面抗战开始,复旦大学在江湾遭到敌机狂轰滥炸,李青崖全家逃难,家私全部损失,仅抢救出一套法文版《莫泊桑全集》。李青崖随复旦大学师生内迁,到达贵阳。转到内迁的大夏大学任教,并同作家谢六逸、蹇先艾组织“每周文艺社”,为《贵州晨报》开办《每周文艺》副刊。主持过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贵阳分会的工作。1942年秋,李青崖到辰溪湖南大学任教,开设多种文学课程,指导学生迈进文学园地,备受学生欢迎。 

  抗战胜利,他回到上海,一度担任《论语》(散文刊)的总编辑,因写了一篇《中华官国宪法》讥讽国民党搞制宪、行宪的闹剧,被老板邵洵美撕去,愤而辞职。(外史氏:《李青崖怒辞论语总编辑》,《大地周报》 1946年第42期) 

  新中国成立后,他任上海市文献委员会主任委员。1953年上海文史馆成立,张元济任馆长,李青崖任副馆长。他修订译作《莫泊桑全集》,196910月,因肺癌去世。1996年,李青崖与其子李庠合译的《莫泊桑全集》由湖南文艺出版社陆续出齐。 

  五、简又文其人其事 

  简又文(18961979)比李青崖小十岁,笔名大华烈士,广东省新会人。少年时入广州岭南学堂, 1910年受洗为基督徒。1914年入美国奥伯林学院,获文学士学位。1919年入芝加哥大学攻宗教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21年返国,任基督教青年会编辑部干事。1924年为燕京大学宗教学院副教授,任“基督将军”冯玉祥创办的今是学校校长。1926年加入国民党,到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总部工作。任山东盐运使、铁道部参事、立法委员。1936年创办《逸经》(半月刊)。1938年在香港与林语堂等创办《大风》(旬刊),至1941年日军袭港停刊。抗日战争胜利,倡办广东文献馆,任广东文献委员会主任。1949年去香港定居。 

  19541959年任香港大学东方文化研究院研究员,后为名誉研究员。19641965年受聘为美国耶鲁大学客座研究员。1978年在香港逝世。 

  简又文是“太平迷”。“最先从太平天国时期出版的英文报纸杂志和其他出版物中搜集资料,加以翻译利用,大大开阔了史学界对太平天国的认识。”加上在粤、桂、苏、浙搜访逸闻、史料、文物,连《洪仁玕供词》也由他从英文报刊译回。《太平天国杂记》(1935年)、《金田之游及其它》(1944年)两书,即是这类著、译的结集。1962年出版《太平天国全史》,其后有《太平天国典制通考》。简又文综合后两书改写成英文本《The Taiping Revolutionary Movement》(太平天国革命运动史),1973年由耶鲁大学出版。另有《洪秀全载记》,系《全史》与《典制通考》两书之摘要,编入台湾“国防研究院”主编的《清史》第八册。 

  六、关于手抄本周贻徵《独秀峰题壁》诗注及按语 

  1935年简又文在《人间世》杂志发表《太平天国战役之史诗》(《人间世》 1935年第15期),自称材料得自信阳柴莲馥家传手抄本《独秀峰题壁》,并得《盾鼻随闻录》(手抄本)互证。题壁诗共30首,作者周贻徵是广西人,翰林,洪杨起事时适“解组归来”。简又文谓“彼以绅士身份,自能常与当时军政当局及绅士阶级交游,因得悉知当时当地之详实情况。” 

  题壁诗之第四首涉及李星沅(石梧,误为石梅),诗文如下(诗后按语为简又文所写): 

  闻道周郎善用兵,将军小李亦知名。(周敬修、李石梅二制军先后来粤)千行坐拥心原壮,一战归来胆已惊。好勇无谋花乱阵,潜师不出柳藏营。肤功未奏飘然去,纵使(盾本作徒赋)归田耻圣名(明)。(李公疾终戎次,周公引疾归家) 

  按,李即前两江总督李星沅。林死后继任钦差大臣,十月抵桂林。周即前漕运总督周天爵,于二月被派赴粤会办军事,旋被任署广西巡抚。周督战颇力,但亦败绩,又与李不相能,军事益坏。李更畏缩不敢战,由柳州移入武宣。清廷令李回籍养病而以赛尚阿代之。李畏罪吞金死,而以病殁奏闻。此咸丰元年四月间事。 

  简氏 “得获珍奇可贵之” “史诗”,且说“经余一一考证大概确凿无讹”。这首诗后按语与诗中自注却明显矛盾:诗内注“李公疾终戎次”,而诗后简氏按称“李畏罪吞金死”。 

  李青崖当即撰文问难(《关于李星沅死事之讨论》,载《人间世》 1935620日,第30期)。简又文答称,诗后按语“李畏罪吞金死”句系据《盾鼻随闻录》作者“樗园退叟”(据谢兴尧考证,退叟姓汪)的文字(许按:盾录“粤寇缘起”篇称李氏“屡攻未克,每战失利,贼氛愈炽,畏罪吞金而死。”)而且承认,这首诗内关于李星沅死亡,柴莲馥家传手抄本注“李公疾终戎次”,而《盾鼻随闻录》(手抄本,藏于南京国学图书馆)该诗内注也作“李病卒”,惟《盾鼻随闻录》首篇作“畏罪吞金而死”。 简又文现在看出了这 “一大矛盾点”,却继续多方为之辩护,洋洋几千字,分为“先决问题”,“盾鼻随闻录及该史诗之评价”,“当时之战况”,“当时之官军”,“最后之十二日”,“清廷之处分”,“盖棺定论”,“李星沅究竟怎么样死的”,“结尾语”各节,加以阐述。(《关于李星沅死事之讨论》,《人间世》 1935年第31期) 

  简又文文章引述十来种文献(含私函),最恶毒的攻击文字仍出自《盾鼻随闻录》作者,如“李星沅情性乖张,渎贿无厌”,“……以贪酷暴戾之资,骤膺重寄,叱骂镇将,鞭挞员弁,午后即沉醉偃卧,不见一人,遂至士卒离心。乡勇二万余人同时散去,粤人至今唾骂。” 

  今天有谁会相信这是一位进士出身的高级文官之行为呢?他当过国防部长(兵部尚书),见过大场面,此时所辖桂、滇、黔、楚、粤、闽几省杂牌军及乡勇,区区一万五千余人,怎说“骤膺重寄”?按毛泽东军事思想,战略上要以一当十,战术上须以十当一,不集中五倍十倍兵力,无从围歼强敌。看来李星沅不轻举妄动是因懂得这一点的,而年轻的咸丰皇帝一味催逼,包括简又文在内的文人(可充言官)如此轻敌,谁知兵?谁外行?李星沅围堵太平军尚没有大损兵将、丢失地盘,已迫使太平军“自焚其金田大本营整师东出,踞大黄江江口墟……亟谋出路,伺机北上”。简又文承认,从《东华录》及《东华续录》等书综合起来分析,李星沅师老无功,原因在于将帅不和。朝廷已看到了他患重病请求改派事权统一的主帅的奏议,何至于立即自杀?倘若真有一死之心,到战场上去拼老命岂不更光彩! 

  七、李青崖、简又文对《盾鼻随闻录》价值的争辩 

  简又文自知单凭《盾鼻随闻录》一书文句,来断定李星沅死事的实情,触犯 “孤证不立”大忌(盾录与其他史书所述均不符合)。为巩固其说,便将“题壁诗”的注释与“随闻录”的文句不惜有所曲解,以抹煞两者之矛盾。又借诗抬高书的身价,如《金陵兵事汇略》说那些诗 “(述)事甚详,海内传诵”。简氏对《发逆初纪》批评题壁诗“藉笔墨以报私怨”也不苟同,且坚持即使有之,嘲讽李星沅也不为过。还指望盾录“或者其另有秘闻之源”。 

  李青崖对简又文的非科学态度不满,知道简氏偏见过深,难以理喻,索性来个釜底抽薪,拆除其立论的根基。李氏花了几个月功夫调研被简氏深信不疑的《盾鼻随闻录》,从各处藏本字里行间及书中人物相关信息,对该书内容及作者意图予以揭示,写成长文,分两期连载。(李青崖:《为驳斥盾鼻随闻录致简又文先生书》,《人言周刊》第2卷第4142期, 1935年) 

  李氏果然发现,编撰者樗园退叟(而出版者为“葵愚道人”,印章为“汪堃”)在书中不仅攻击李星沅,诬蔑何绍基文字也近十处。书末有出版者的识语,言及自己遭四川学政何绍基参劾丢官。何久居长沙,李氏祖上熟知,故李青崖能举出文中很多破绽,且由文字线索据《东华续录》查找到被参者是原四川永宁道台汪堃。这样,葵愚道人造作伪文(或收集樗园退叟等人原文加以篡改)狂吠一通,就可以理解了。汪堃为掩人耳目,不敢署名,且待到多年后(光绪元年)知情者渐稀才出版。由于李星沅是何绍基的亲家,故对李星沅也偷偷塞进谰言秽语(将手抄本的诗内注即“疾终”“病卒”删掉,杜撰或窜入“畏罪吞金死”等)。 

  八、结语 

  李青崖与简又文都是大师级的学者,两人在文或史方面的功力、成就,堪称难分轩轾。一个是上海市文献委员会主任,一个是广东文献委员会主任,亦足分庭抗礼。其国学根基、外语水平、资料发掘、文献爬梳,无论今日我辈土包子还是海归,尚难望其项背。阅读他们的争论信函,文质彬彬,绵里藏针,纵横捭阖,驱策自如,是一番精神享受。 

  李星沅究竟是病卒还是自杀?最唯物的科学方法是开馆验尸(如今西方还有人检验拿破仑的头发、脏器,以证其是否死于中毒);最合理合法的推理原则是无罪推定,若云“畏罪自杀”,简又文负有举证之责。所以,看似李青崖为乃祖辩诬,有左袒之嫌,处于尴尬地位,实则无需自证清白,只要检查简氏所握证据的真伪强弱。简又文仅有《盾鼻随闻录》(手抄本)孤证,其内在矛盾又如此明显,法官是不会采信的,但民间好事者是可以讹传的。 

  从思维推理方法看,李青崖是理工科出身,讲究实证分析,相信已然、实然;简又文是文科出身,讲究归纳综合,不排斥应然、或然。简又文说:“盾录独纪载李氏自尽……承认其言与否认其言两方面均缺乏真实无讹确凿不磨的凭据。然而吾始终以为其言为比较可信者,则前后事实及一般环境……确乎令李有自尽之极大可能也。”自供其或然当信然的思路。 

  俗话说:“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简又文自称是:“太平天国的热烈同情者”(简又文《太平天国典制通考》),且坚信“如其成功,将以新的宗教培养人民新的精神生活及道德力量,而扫除一切颓风败俗迷信恶习;将努力推进西洋的物质文明,使吾国早成为现代化;将施行社会政策以裕国利民而增加人生幸福(原按:见《资政新篇》);将革除由元、明、清以降世代相袭之腐败的政治及社会恶势力,而大开新运,重振人心,建设新国度、新社会、新文化”(《太平天国之盛衰兴亡观》)。还说:(这个结论)“……并非著者个人先入为主的私见与成见,也不是凭空幻想的愿望和理论,而实是几十年来纵横两方面研究其全部史事与典制的总结论。”无怪简又文视褒扬太平天国或贬斥清廷官将的文字为至宝,执拗于其李星沅自杀说法。 

  基督徒简又文钟情于洪秀全的“天国”梦呓(或骗局),尤其是其“新的宗教”的魅力。然而“天国”的实践却相反。今天一些史学家看到了 “拜上帝教”的邪教特征,洪秀全的荒诞和荒淫,上层的日益腐化堕落。正所谓 “虚幻的通往天国之途实为通向地狱之路”。 

 

 

 

(作者系本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