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笃清  

　　在当代中国，人情消费已成为一项公害，成为普通人不可承受之重。同事、亲属、朋友……凡沾得上一点边的熟人甚至不熟却是有权势者们的生日、儿女结婚、生子、升学，各种五花八门的喜丧活动均要打红包送礼。有的人年收入才二、三万元，可一年的红包钱却近万。人人都在抱怨如此的人情花费不堪重负，而一遇这些活动，又不约而同地去参加，这是什么原因呢？除开有些活动是一些权势人物为敛财而操持，无权无势的下属不敢不去应酬等原因外，有很大原因是面子观念在作崇。 

　　在中国，面子观念已存在几十年，早在《旧唐书·张濬传》中就有“贼平之后，方见面子”的说法。在人情交往中讲求体面、光彩，以形成个人的尊严，搏得他人的称赞，这就是所谓的面子，说到底，它就是一种情面、情分观念。年长月久，这种观念便成为一种心理积淀，成为中国人的一种习性。 

　　中国人历来重视人际交往，讲究礼尚往来。《诗经·木瓜》中的“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就是在人际交往中讲究面子的一种记录。所以在中国，常将人情与面子相联系，称为人情面子。讲究投桃报玉，礼尚往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诗经·木瓜》诗中就给出了答案：“投之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永以为好”，才是这种以琼瑶、琼玖报木桃、木李的原因。这种心理，使得中国的人际交往产生了功利的色彩，越往后，上古时代那种淳朴的人际关系逐渐消褪，而功利的因素越来越浓，人际交往中的面子观念也越来越重，到了今天，随着中国传统的道德在“文革”中被扫除殆尽，而市场经济中谋求利益最大化的取向盛行之后，在人际交往中讲求利益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而与人情连为一体的面子观念更助长了人情消费的畸型发展。 

　　有些人，特别是一些领导利用办婚丧嫁娶或多少大寿为名大发请贴、大办酒席以敛财。而受面子观念之束缚，或者是怕得罪人，特别是怕得罪有权势的人，只得无奈地去送红包。不仅红包递送的频率、次数不断增加，红包的大小也在不断增加。许多人如同鲁迅小说中的七斤老太不断发出对物价上涨的“又涨了”的抱怨声一样，抱怨人情红包又涨了，原先吃一顿酒席子只要几十元，现在已涨到几百元，但碍于情面，只得打肿脸皮充胖子，哪怕借钱欠债也要随俗去吃酒送红包。这就更助长了一些人借办红白喜事敛财的恶行。 

　　我曾经亲眼目睹过两个领导借机敛财，而有些人碍于情面又不得不去送礼的尴尬场面。 

　　有一个领导退下来后办生日酒席。他怕来人少，红包收得少，故广发请柬，只要在他手下干过的，不管过去打没打过交道，他都要请他参加。为防止请了不来，发了请柬不算，还要三番几次亲自去请。有一个过去搞传达工作，他从未与之交谈过的人，工资很低，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要请他来。在这翻盛情邀情之下，酒席办了五、六十桌，红包自然是收足了。但这番请人的举动却落下了普遍的反感，大家都把它当笑话讲，一些过去与他有意见的人更是对此大加挞伐。然而不满归不满，笑谈归笑谈，这五六十桌客人中也有他们的身影。 

　　现在，有人办酒席，不管亲疏远近，都一律发请帖。有个小单位的头头寿宴，他也是把曾在他手下干过的，无论关系关疏，感情好坏都一律发请柬，或打电话请了来，反正来者必送红包，只要送了钱，他就不管过去对人家做过什么亏心事了。有一位他过去的副手，因对他的工作作风、工作错误、工作能力做过批评，他怀恨在心，利用他一把手的便利，加上他对上吹吹拍拍，拉拢巴结打下的上层关系，硬是将这位副手拉下了马。这位副手对他当然是满腹牢骚。可是这次办生日宴，他却去请这位昔日的对头参加。这人也去了，回来说那菜实在下不了口，虾子都变了味。这显然是为了省钱好多赚点而降低了酒席水平。我问他，他过去那样对你，你为何还去吃他的生日酒，去给他送红包。他说，都住在一个大院，他又诚恳去邀请，面子拉不下，只好去了。 

　　还有一位是他退休后接替他担任一把手的人，因他提出在退休后要求再返聘等要求不合理而拒绝了他。他便到处骂这个接替者贪污、受贿、嫖娼，扬言要去告，要判他的刑。有一次一位同事的女儿考上大学请他们两人去吃酒，他竟要动手将酒席掀翻，被请酒者制止才没得逞。因为他是造谣，这些污蔑自然无损于接任者一根毫毛。但对这人的流氓举动，这位接替者至今还是忿忿然的，一提起就生气。可是，这次办生日酒席，他却不计前嫌，把这位他曾尽力污陷过的接替者请了去。我问他，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人与你无丝毫交情可言，有的只是恶感，只是为了敛财才请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他说，他当面来请，碍不面子，只好去了。 

　　肚子里明镜似的明白，这个是为敛财才请他们参加的，可是由于碍不下面子，虽然心里不愿意还是去参加。这廉洁是当今为什么以敛财为目的的操办红白喜事者出手必胜，马到成功的原因。他们知道中国人面子观念重，为了保全面子，哪怕前面是火炕也要跳，是亏也要吃。牢骚归牢骚，酒还是要吃，年年看涨的红包照样送。所以，要想制止那些借机敛财者的红白酒宴，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人人自破过份的面子观念。作为中国人，人情交往是必要的，面子观念也是要讲的。但都要有一个度，要限定在一个正常的范围之内，要有一条底线。明友、亲戚、同事当然要有交往，也可以投桃报李，吃请吃唱，礼尚往来。但一定要分辨，对方是出于真情还是借机敛财，如是出于真情的请吃，自然可以参加。如像上述例子中的请吃，明明不是为了友情而是为了敛财，那就应当拉下面子，拒不参加。这就是底线，不为借机敛财者以机会！大家都这样，那些敛财者便无计可施，人情消费自然就可以大大降低了。 

　　要怎么才能区别是出于真情还是借机敛财呢？我认为有几条衡量标准： 

　　一是两人过去是否真有交情。过去毫无交情甚至只有恶感，如果来请你去参加他的酒宴，肯定这就是敛财，这样的请吃便不应去。 

　　二是即便两人有交情，但他经常操办各种名义的酒席，这便是敛财，可有选择地参加一两次，以后便不要参加。 

　　三是一些领导操办酒席，如我友情，他来请你，这也有敛财的成份，也可不参加，而不必担心他以后会给你小鞋穿。因为这样的领导他虽会记住不送礼的，但也不会记住送了礼的，送不送反正都一样，何必去送！况且这样贪腐的领导总有一天会垮台的，不值得怕。 

　　如果大家都能这样做，守住一条底线，将人情交往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不图虚面子，坚守人格的尊严，人情消费就会趋于合理。